《遗照》

大年一过，桥东村就没有多少年轻人了，孩子只要初中一毕业，或者尚未毕业就会被大人带着走进南方的工厂打工，留下的大多数是老人和孩子。村里人烟稀少，老人行走不便，只有小孩子会活蹦乱跳的到处游走。由于金山住在村边比较偏僻的地方，所以他死了几天都没有人发觉，直到几个淘气的孩子偷他家的桃时。当时，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发臭，人脸都看不清楚，所以没有办法再拍遗照了。直到子孙们从外地匆忙赶来，才发现居然没有一张金山的照片可以用作遗照。最后，翻遍了所有人的手机，才在孙子自拍的一张照片的斜下角发现他蹲着傻笑。照片中的他，带着一定破帽子，穿的也比较破旧，流着哈喇子，看着像一个十足的傻子。当遗照挂在墙上的时候，很多来吊唁的亲朋好友都感觉好笑，当然更多的老人受到的是一种触动，生前获得窝囊，死后，走的也那么狼狈。太不像样子了，李老头对围观的人说。

对于遗像这件事，老人们都看的格外重要。

金山出殡后的第二天一大早，李老头就刻意梳洗一次，穿上过年时接受儿孙拜年时的衣服，十分隆重。他拄着手杖，颤颤悠悠的走到“假日照相馆”，照相馆还没有开门。李老头大声吆喝着，开门的是假日的儿子——小捷。小捷大学刚刚毕业，一时没有找到工作，在家修整，对外说要在家写一部小说，平时跟父亲学照相，实在不行最后只能子承父业了。看到李老头来了，小捷忙迎上前去，叫了声二爷爷。在农村，往往只有一个大姓和几个小姓组成，李老头的哥哥正好是小捷的爷爷，按辈分当然要叫一声二爷爷，由于村里村外都是亲戚，往上数又隔了两代，两家也比较生分。但是，相遇打照面，相应的礼节必不可少，李老头挺了挺身，看了看里面，清了清嗓子，问假日哪里去了。小捷恭敬地回答说是去外婆家了，外婆前几天腿受伤了，去看看。李老头点了点头，原来去刘楼了。小捷忙问他有什么事情吗，李老头转身就走了。刚走到门口，突然有踱了回来，他又走到相机前，左转转有右转转，盯着照相机，试探着问他会不会拍照。小捷忙说会，刚父亲学过。李老头显出很开心的样子，来来，你试试，给我拍张照，要拍好一点啊。说完就正襟危坐的做到了椅子上。小捷由于心理没底，一时吹了牛，正不知如何作答时，被李老头骂两句，愣什么啊，快给我拍两张。小捷只得硬着头皮上去布灯，打光，角度调了一次又一次，他怕李老头着急，愈发慌张了，还差点把相机碰倒。李老头出奇的镇静，还安慰他不着急不着急，这让小捷很吃惊。忙活了一阵，终于调试了个大概。试拍拍了四五张，小捷觉得跟父亲拍的也差不多了，忙让李老头过目。李老头看了频频摇头，说不对，不对，但是问他哪里不对，他也说不出，只是一个人打转转，嘀咕着说假日在就好了。小捷十分尴尬，因为他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拿出父亲平时给别人拍的照片，并没有很大差别，便问他拍照做什么用，他一拍手说，对了，我要黑白的。然后坐到凳子上，略带伤感的说，拍好点啊，这辈子也就这最后一张了。这时，小捷才意识到原来李老头是来拍遗照的，于是把背景的海景换成了素白，相机也设置成了黑白，光线又重新布置了一下，试拍了几次，差不多已经达到父亲的水平了。再让李老头看时，他便开心的像个孩子一样，说对了，对了，就要这样的。突然他脸色一变，用手指着相机液晶屏，摇摇头说，不行不行，你还得再拍一张，头发有点乱。说完便走到梳妆台前，吐了口唾沫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头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小捷内心涌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触动。过了几分钟，他便颤颤巍巍的回到椅子上，稍微带些歉意的说，小捷子，耽误你时间了。说完，他坐的挺直，眼睛也睁的很大，显得十分庄重。小捷连拍了五六张，刚说好，李老头边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有些紧张的问，还好了吧。看了看照片，他十分满意，连夸了小捷好几句，又叮嘱小捷千万要弄好，直到小捷再三保证之后，他才放心的离去。

李老头拍完照片以后，来拍照的老人越来越多。每一个老头老太太都穿着十分庄重的衣服，整理的干干净净，经过的外地人还以为正在举行隆重的仪式。有一些老人带着孙子孙女一起来。以往冷清的假日照相馆，突然间变得热闹起来。由于拍照的人很多，加上老人行动多不便，小捷便骑着电车，载着器材在村里搭了一个简易的摄影棚。老人在拍照的时候问题会有很多，要求也比平时客人更加苛刻，小捷就有意无意的跟他们聊起来，平日里看来古怪的老头老太，此时却对他敞开心扉，讲家里的生活琐事，儿女的工作等等，开始他感觉十分新奇，时间长了，发现老人的问题都离不开对儿女的挂念和无奈的理解。他们所能够做的，就是在活着的时候拍一张好看的遗照，留给子孙们一个念想。在农村，富裕的，贫穷的，家庭都是不完整的。

小捷看着一个个老人的面孔，突然间觉得自己有故事可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