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内心一直有些抑郁存在,是小时候就出现的郁结。 父亲给的。 从我记事起,就经历了父母大大小小的战争,父亲不只用四肢施暴,还经常找其它的工具,圆的铁凳子,方的木凳子,晾衣服的铁架子……我很愤怒卧室总有这么多可以随手拿到的便捷工具。每次母亲都会被打的头破血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身上多处有淤血,我经常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等着邻居早些发现好来救我们。每当一场架打过之后,我免不了和母亲裹着大兜小兜的衣物、生活用品、教科书“逃亡”。前面说过,是“从我记事起”,所以,我都一个场景不落的记在脑海里,刻在心头上。郁结就是这么一天天沉淀下来的,越沉淀,颜色就越深,我变得沉默寡言,双面人格。 我曾经一度怀疑,不,是确信,父亲根本就不爱母亲,甚至不在乎她,再甚者根本就不把她当人看。因为我不止一次在起夜的时候看到父母卧室的灯开着,母亲强打着精神等待着晚归的父亲,眼皮不停地打架,头一歪一歪的,却总是及时在将要沾着枕头的时候猛地抬起,使劲的眨眨布满血丝的双眼。而父亲,歪歪扭扭带着满身酒气回来。我经常看着他的身影想:他最好就永远不要回来,那么喜欢喝就喝死在外面吧!有一次我问母亲,“妈,你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熬着啊?你明知道他很晚才会回来的,你早点睡嘛。”当时我已经不想再叫他“爸爸”,看情况用“他”来代替。母亲扬起笑,她的笑总是那么温暖那么柔和,三月和煦的春风都不可及。她说,“你爸回来那么晚,总爱开着车,还喝酒,多危险啊。他不回来我担心,睡不着。我管不了他,就等着他,总有一天他会收心,我等着他。”那一刻我真的觉得悲哀,为什么女人一定要守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如果他一辈子都不收心,难不成还就这么蹉跎一辈子? 父亲当时没有正当职业,就只是和他的朋友吃吃喝喝,玩玩扑克打打麻将,母亲和我的生活那么拮据,他却在外逍遥惬意,钱花完了就找母亲要,要不到就打她出气。有时是母亲不愿给,有时是确实没钱给。我看着母亲的脸总是很心疼,但是她却总是对我说,“妞妞,你要好好学习,懂事一些,多学一些,要不然我死了你可怎么办啊。”每次我听到这句话都会很难受,感觉就像她早就准备好要离我而去一样。 父母的姻缘是典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小时候家里都不怎么富裕,都是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的。母亲理科好,父亲文科好。不过再怎么好也只是在一个小村庄里,出不了这村。两人也是被看作郎才女貌的,不上学不久之后就被长辈给撮合到一起去了。我觉得这是最可笑最荒谬的牵线理由,也是最愚蠢最错误的结合。尽管如果没有这个错误的结合就没有我,我依然这么认为着,如果没有我母亲能活得更好,我希望我不曾存在过。 事情的变故发生在某一年的秋天。 母亲在一家工厂上班,父亲开出租。因为他经常吸烟所以尽管车技不错路也熟识,乘客却并不多。没有生意,他便来找母亲要钱买烟。 天干物燥,所有的事物都翘起皮来渴望受到甘露的滋润,而父亲却不。他用干的起了皮的嘴唇站在“禁止吸烟”的标志牌下吸的很用力,“吧吧”地响。他知道没人会制止他,他可能还在想,如果有人制止了更好,这样他就能好好干一架了。我记得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惹事,肯定手痒痒了。真是恶劣! 一架机器漏了油,本来这事儿不大,如果没有人违反规定吸烟的话。 父亲很嚣张的吸完了烟,随意潇洒的将烟头弹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他不是故意的,不对,他是故意的,也不对。但是肯定的是,他的准头无比精确的把火星溅到了油滴上。 一接触到油滴火星就像打了兴奋剂一样亢奋无比,迅速赶往油滴的源头,在路上不断壮大、充实着自己。源头处油资源丰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何况是发展为火焰的火星遇到了助燃的油,情况一发不可收拾,而发展又是如此之迅速。母亲还未反应过来喊一声,从机器中喷射出的火舌便将她吞噬,牢牢的包裹住,火焰突的缩小一圈,又涨大了几倍。 工人们吓得四散逃离,谁都没想要去救母亲,连父亲也是跑到安全地带呆呆的望着。 母亲在明亮的火焰中辗转着消逝了。 我被火急火燎赶到教室的老师叫出门外,我至今记得他额头上的细汗在阳光下的色泽,记得一滴汗顺着他的脸颊然后快速滑过脖子没入衬衣,当然也清楚的记得他气喘吁吁的话——“快回家去吧,你家……你家出事了。” 当时我第一个反应是:父亲出事了,我和母亲不用再忍受他的暴行了!而当我得知出事的是母亲,又辗转得知罪魁祸首是父亲,就再也受不了了。濒临崩溃的我泪流满面的朝着父亲大吼:“你还算是个男人吗,为什么你不去救妈妈,为什么你要把她害死!我恨你,恨死你了!你不配做我爸!你不配,不配……”我不想再考虑后果,不想再压抑自己的情绪,而结果就是暴动不成功,起义被压制,我被逼到墙角挨了巴掌,要不是邻居拉拽着父亲,我估计左耳的功能就保不住了。 我攥着拳头肿着脸看向他的时候,感觉到他的神色里有慌张与畏惧。畏惧?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畏惧,他不是强者吗?不是这个家里最强的吗?我擦掉眼泪冷哼一声,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凌厉。 他走了,走之前在卧室翻箱倒柜的找藏钱的地方,然后抓着红红绿绿的钞票走了。我冷眼旁观,他走了好久我还站在卧室中间一动不动看着凌乱的房间,心里一片悲凉。泪流下来本是滚烫的,还没落地已在脸颊冷却,冰凉源源不断地顺着脖子延伸到胸口,透心凉。 我不像母亲,会为了等他熬到大半夜。但是我根本睡不着,想起下午看到的母亲的尸体摆在白布铺好的木板上,焦黑的尸体与苍白的单子在一起那么刺眼,我忘不掉。我还想着好好学习将来带母亲离开这里走的远远的,还想让母亲看我穿上婚纱,为我盘好发髻……一切都是那个人害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穿白戴孝守灵,连着好几日都没说话。父亲一天只出现两次,中午醒了出来现个身算一次,大半夜满身酒气回家撞门又一次。丧事一办完,我就迫不及待的背上书包往学校跑,早出晚归。我实在是不想再进这个家了。我还记得自己立下的志愿,好好学习,考出这里,永远不要再回来,摆脱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这样坚定的意志支撑着我努力的完成学业,我考上一所全国知名的大学,并顺利的毕了业,本想继续考研,不过男友的家境背景不错,能让我不用担心工作的问题,想想考研并不是为学习,不过就是为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而现在有现成的好工作摆在我面前,读研,根本没有意义。托男友的福,我拿了毕业证悠悠闲闲的在一所公司当管理阶级。我时常会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26层之下人们或焦急或悠闲地奔走在这城市之间,然后感叹一声,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真的没有再回到那里,那个生我养我的故乡、令我梦碎心冷的伤心地。 可能是之前的一切都还顺利,而且现在日子过得平淡惬意,连老天都看不过去,所以他开了个不小的玩笑给我们。 那时候父亲已经五十多岁了,头发花白,神智也有些不清,在家乡人缘不怎么好没人照顾,我只能不情不愿的接他到我所在的这个城市里生活。我想我可是比他有情义多了,再怎么恨他也不会把他抛下一个人,这么一想觉得自己简直伟大。 可我没想到父亲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却能每天向我重复我小时候的糗事,就像我没想到男友迷上赌博挪用了公款竟然还想把罪名利用关系网往我身上推。 与男友大吵一架,他理直气壮的说:“你有今天全都是我的关系!现在你帮我一次怎么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在里面呆太长时间的,我会找我爸让他找人把你早点弄出来……”我一把拍掉他放在我肩头的手,“够了!你知道女人进监狱会怎么样吗?你说的屁话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你自己惹出的事自己解决!别让我当替罪羊!”说完转身就走。他在后面大喊说“你会后悔的!”我苦笑一声,没有停下。 一路上眼泪在脸颊被风干又浇灌,循环往复。我感到脸颊僵硬的难受,盐分把毛孔堵塞的严实。 回到家,父亲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嘴咧着笑呵呵的,听到我回来的声音艰难的转过身,兴奋的用手指着楼下新开的一家书店,对着我口齿不清断断续续地说:“妞妞……书,书店。你小时候……可爱看书了。经常趴在,咱们村里唯一的书店门前……眼巴巴的望着里面的图书管理员……整理书……对我说,‘爸爸……我也想当个图书管理员。’……傻妞妞……爸爸怎么会让你只当个……管理员。爸爸说要为你开一间书店……里面的书……全是你的。要是别人只看不买,爸爸就当你的顾客……当你的顾客,买好多书……这样,就不会倒闭……妞妞是店长……书店……很大很大……”我怔愣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涩涩的眼眶又有了湿意,我提高音调掩饰心头的颤动,大喊:“开什么书店,现在我人都快保不住了,还书店!你知不知道我快要进监狱啦,你知不知道!我们都在做梦!都是假的!这世界也是假的!”他瞪大了眼睛,我这才看清他在阳光下的眼珠已经浑浊,不再清明,第一次意识到他是真的老了。 第二天男友又打来电话,他说在楼下等我。父亲出去遛圈儿了,我收拾好了下了楼。才知道他挪用公款的事只有我、他和公司一个与他交情不深的高层知道,不保准是不是那人知道后准备告发,所以他拖着那人正踌躇着要不要告诉他父亲这件事好用关系摆平,但此事关乎很多复杂的东西,为了不影响整个家族的企业,他想让我扛罪。我不是那么无私的人,况且此事本就和我没有关系,我坚决不同意。他也恼了,对我说要不是他想着主动认罪能减轻我的刑期早就不管不顾直接找关系摆平了。我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一味的拒绝想尽快摆脱他,最后两人似要打起来的架势。 一声闷哼之后,男友在我面前倒下。我惊讶的看着手里还举着铁椅子的父亲,他一脸凶狠,手中的铁椅子又一次砸下,又有力地举起……画面恍恍惚惚与小时候的记忆重合,我尖叫出声去拽父亲的胳膊,感觉到他手下的动作停下来便收回双手缓慢而结实的捂住耳朵蹲下来,将脸埋在膝间无声地流泪。父亲摔了椅子也蹲下,笨拙的把头压低,嘴里嗫嚅着我的乳名,粗糙的手掌在我的背上上下摩挲,一股奇异的电流使我一颤,理智迅速恢复。我拿出了手机却不知道该拨120还是110。 最后,男友被120带走,父亲被110带走。 安顿好男友后,我立刻将挪用公款的事告诉了警察,事情很快被证实之后我去看了父亲。他背对着我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酸涩从鼻尖漾开,心被直直的抽了一下,眼泪就这么涌了出来。我吸了吸鼻子哽咽着叫了一声:“爸。”他转过身,眼神像个得不到糖的孩子一样委屈,“妞妞……我说那是坏人,他们非不信……那人要欺负你……我就不准……爸爸没能给你开书店……妞妞不是店长……爸爸不是顾客,妞妞才受别人的气……爸爸没用……保护不了你妈,也保护不了你……”他念着母亲的名字含糊说了几句话,把耳朵凑到他嘴边才勉强听到,“……妞妞……我好难受,每天……都被那火烧的难受……我没用,我怕你妈跟别的男人跑了……你妈真是漂亮,你长得像你妈……好…好看…我没用……怕你没人照顾……我怕……你受人欺负……一辈子也没……书店……” 父亲在这狭暗的警局中永远的睡去了。 而我正是在那一刻才突然记起,尽管他扯皮无赖,但除去母亲死去他被我气极了的那天,他从未让自己的巴掌落在我身上过,甚至有时候还会看着我傻笑。他笑的时候真的特别傻,但我全都忘了。 我辞了工作,带着“父亲”去了一个新的城市,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并贷款开了一间书屋,名字叫“重来”。 书屋门外的墙上挂着一小块黑板,每天都有客人在上面留言、建议或是写下喜欢的句子。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看到黑板上写着——“如果能重来,回忆当作尘埃。”我知道,那是一首歌的歌词。如果能重来,回忆当作尘埃,心不曾被伤害,就能无瑕疵的爱。 如果没有那些回忆,我们现在,会是那样的吧。我看着一个女孩搀着老人两人相视而笑的样子想。 作者:王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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