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柳

西河柳

一

西河，是村里的一条小河，因为河边的柳树多，村子而得名“西河柳”。

这次去水务局采访，腾藤意外地遇到了江伟。上一次见到他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而那次，她也只是偷偷的看了他一眼。当时，外婆病的很重，她回去探望，在外婆家门口，她看到了对面西河边上的一对身影，那是江伟和陈颖。外婆去世后，她再也没有回到过西河柳。

江伟从小到大都是同学中的学霸，长大了又凭借自己的能努力考进了县水务局上班。父亲为有这样的儿子而骄傲，他时刻会把儿子的优秀挂在嘴边，逢人就会炫耀一番。这引来了别人的羡慕，但更多的是嫉妒。他对儿子唯一的不满，就是儿子恋上了同村的姑娘陈颖。他觉得陈颖既没工作也没学历，将来没有收入会成为儿子的累赘，如果再遗传了她父亲的基因，不但不会赚钱反倒大手大脚地花钱，这样的媳妇想想就打怵。他见到儿子就会唠叨个不停：“你找对象也忒不挑不捡了，是个女的就行啊？那‘甩大鞋’的闺女能要吗？想想我就替你这以后的日子发愁。”‘甩大鞋’是村里人对那些信手乱花钱，不懂得节俭过日子的人的贬称。陈颖的父亲就被冠上了这样一顶帽子。

以前，江伟从来没有因为父亲的反对而动摇过对陈颖的感情，但现在似乎有所不同。陈颖看出了他的变化，但她选择沉默。她不想自己的疑虑在江伟那里得到证实。就像一个濒临死亡的绝症病人，在没有直面医生的诊断之前，总是会抱着一丝生的希望。

女人的心总是细腻的，或者说是母亲最了解女儿的心。她看到了陈颖的不开心，敏感的联想到或许是江伟父亲的反对撼动了他的心。他捅醒了看着电视就已经鼾声连天的丈夫。丈夫对于她的担忧不以为然，江伟这几年的坚持让他绝对相信，江伟父亲是没有能力破坏这对鸳鸯的。如果有，那应该是几年前发生的事。他倒头继续睡，妻子拿着刚刚关了电视的遥控器砸到他的身上，一副命令的口吻：“洗脚去”。 “今天星期六，明儿洗”。 “一、三、五不洗，二、四、六干搓”是他多年来为自己的懒惰定下的滑稽的原则。妻子拿他实在没有办法，咬牙切齿地朝他骂了声：“泥水猪一样”。

二

耐宝是母亲三十七岁时才生下的唯一的儿子，父亲感恩上天赐给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机会，把儿子视若珍宝一样，千般宠、万般爱。给儿子取的名字都能够充分表达他们内心的满足感，叫做“爱宝”，常常被人们叫成了“耐宝”。

耐宝是幸运的，他出生在平凡的农户人家，却不需要像其他农家孩子一样下地做农活，甚至连一点家务都不需要他插手帮忙。村里同龄的孩子经常向他投来羡慕的眼光，跟父母抱怨来、抱怨去。

家里家外、农活家务，经常会让父母忙得连头都抬不起来，耐宝依然可以悠闲地睡到太阳晒了屁股再起床，然后到村里的“树神”下听一群年过七旬的老头、老太太闲聊东家长西家短。“树神”是村子废弃的小学校里的一颗老槐树，据一些老人说它种植于唐代。不知什么原因，高大魁梧的树干已被掏空了心，只剩下一圈外皮，树却依然茂盛。每到该做饭的时候，耐宝就会蹲在家里院门口的大石头上，竖起耳朵听着老远传来的农用车的“嗒嗒”声。耐宝听觉的灵敏度几乎不输给一条狗，他能够准确的分辨出四邻八舍的农用车发出的声音。只要自家的农用车声音一传来，他就会像兔子一样蹿回屋里，拿起锅碗瓢盆，一通忙乎。母亲进门就会替他来做饭，他便又躲到一边等着母亲把饭摆上桌。父亲早就看穿了他的诡计，对他这寄生虫般的生活恨之入骨。终于，隐忍已久的父亲脾气爆发了，对儿子破口大骂，一一细数了他从小到大的“不争气”，甚至谩骂他是个“讨债鬼”。从来娇生惯养的耐宝，不能够忍受父亲这样的评价，不顾母亲的阻拦与父亲争吵起来。突然，父亲胸口感到一阵窒闷……

三

江伟最终选择了分手，陈颖虽然心痛但却没有挽留。江伟并没有因为分手而感到快乐，反而在心里给自己上了一道枷锁，他深深的自责。

曾经，陈颖只想做江伟背后的女人。而现在，她明白了作为一个女人拥有自己的资本是何等的重要。她开始规划着自己的未来。母亲赞同她开早点部的想法，父亲却不忍心看着女儿受着每天三更起床的苦，但却无法改变女儿的固执，他生气地要求女儿还清了欠债再考虑其他的事。父亲口中的欠债就是“一滴奶水一块八，十个月房钱你得花”，要她偿还母亲十月怀胎和喂养她的奶水钱。

时间让江伟减轻了心里的罪责，和腾藤走到了一起，腾藤似乎比江伟更开心，她比江伟更期待这一刻的到来。多年来，无数次出现在自己心里、梦里的人终于站到了身边。江伟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牵动了她的心。一对英姿、俏丽的身影点缀在辽阔的夜空之下，渐渐的消失在月光灯影里。

陈颖早点部的生意日渐红火，父母很是安慰。早点部里的电器和电路出现问题，她都会找耐宝来帮忙。耐宝天生长了一双灵巧的手，对电器和电路可以说是无师自通。在父亲的病情好转稳定之后，他便到了镇里的电器维修部上班。他决心要替父亲扛起养家的责任。

在西河柳，腾藤度过了他的小学时光，也就是和江伟、陈颖同窗读书的那六年。那时她住在外婆的家里。上了初中，她随父母回到了城里。再和江伟回到这里，虽然感觉陌生，但却十分亲切。西河边，他们回忆着儿时嬉戏玩耍的点点滴滴。陈颖和耐宝刚刚从她的早点部修完冰箱回来，路过这里。江伟上前打了招呼，陈颖并没有回应，耐宝反而觉得有点尴尬，朝江伟点了个头便离去了。

四

因为堂哥的儿子结婚，陈颖的母亲回了娘家去随礼。按照农村的习俗，婚礼要三天才能结束。她离开这三天，早点部少了一个人忙乎，活就全都堆在了陈颖和父亲的身上。她随礼回来后一进家门，丈夫半开玩笑地埋怨：“你还舍得回来？我还以为你在那儿找主儿了呢”找主儿就是嫁人，“我们都快累死了，你要再不回来，我让你脑门儿贴邮票-——彻底走人”。丈夫大半辈子都没个正经，用她的话说：“一辈子也就这德行了” ，所以，她从来不为丈夫的话认真，只是祈祷他能够少花点钱。刚要坐下歇一会，丈夫便扔给她一兜排骨，示意她下锅炖了。饭桌上还摆着吃剩下的红烧鲫鱼。妻子斜眼瞪着他道：“这名儿可真不白起，真不愧是‘甩大鞋’”。

五

在江伟的房间，腾藤看到了那本日记，日记里面满满地记载着日记的女主人对江伟的爱。日记本是那样的熟悉。江伟向腾藤解释，并不是因为自己还爱着陈颖才保留这本日记，只是觉得辜负了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孩有些不负责任而已。“这本日记是我的”腾藤的一句话让他一时没了头绪。没错，那是腾藤十年前在西河边看到江伟和陈颖之后陆续写下的日记，每篇都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后来日记本没了去向。江伟就是因为在陈颖那里无意看到了这本日记，才有了自己和她的一段浪漫的经历。但是江伟知道，并不是陈颖盗用了腾藤的日记来猎取自己的爱。只是在自己误会日记属于她的时候，没有出来澄清而已，这何尝不是一种爱，他并不怪她。更何况自己当初对她倾覆了全部的感情。在他们交往的那几年里，几乎都是电话、网络传情，他一直没有发现她的字体与日记里不一样。上中学时，腾藤还和陈颖有着联系，并且很密切，日记落在陈颖的手中她并不觉得奇怪。也许是造化弄人，如果没有再遇到腾藤，江伟永远不会知道日记的秘密，或许也不会有移情别恋的可能。一切都是”命“。

曾经，“树神”是他们课余的聚集地，同学们在大树下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做着游戏。多年后的今天，江伟、腾藤、陈颖又来到了他们共同的小学校园，除了“树神”依然矗立在校园的中央，似乎神气不减当年，其他都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模样，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景象。他们三个人张开双臂，两两之间拉紧了手环抱在“树神”周围。小时候，他们是常常会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