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回国,我请了四周假期。 我在北方干燥冰冷的空气中,坐在高速驶过快速路开出北京的车上看着车窗外的枯黄田野在大吨位卡车扬起的沙土中若隐若现。远处的山丘在看上去令人气管感到刺痒的雾色中,从浅色向深色渐变。绿色的指示牌,偌大的白色地名,有零有整的公里数为一路上的时光添加了点谈资。我和父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地名,这里发生的我们参与过的没参与过的各种事情,那些吃过的或者没吃过的美食。有时我们也会对路过的,还有些温热的车祸闲聊两句。猜想发生起因,感慨人生脆弱。 “你信这个世界上有些说不清楚的事情吗?”我打开了一小袋豆腐干,边吃边问爸。 爸说,“我原本是不信的。我当年下乡的时候遇到过这么一件事……嗨,你小心点儿,别把汤儿滴我车上”。 “哎哟,你别吓我。” 我说罢,塞了一块儿豆腐干到我爸嘴里。 “心里没鬼你怕个屁。” 说着,他调小了几档音响音量。原本广播里面叽里呱啦特别热闹的笑话,被拦腰截断,听不到个结尾。 “那年你爹我17岁,乡下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有个哥们儿,叫石头。去年我还去看过他。他常常跟着我,一起吃饭,一起下地,一起回宿舍。那时候我们和村里面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混得挺熟。很多人的样子我现在都能想得起来。 那年赶上丰收,大队忙得不可开交。一连好多天,我们都要在队里面干活。夜里面太晚,村里面乌漆麻黑的,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也没办法走回去。我和你石头叔就住在大队旁边一个李老太太家,我住一间,你石头叔住一间。 老太太约莫得有个八十来岁了。她早年就是个寡妇。无儿无女的。除了一块贞洁女的牌坊和好名声,身边总是孤零零的,什么也没有。倒是还有几个关系不远不近的亲戚住在这个村子里面,隔得不远,偶尔惦记着老太太是不是还活着。这个空荡荡的大宅子里面,只有老太太。除了宅子,她什么也没有了。家中腐朽的门和框,伴着秋日渐凉的风,在高悬于天上的月洒下的微光中吱吱作响。 一天早上,队里面催着集合。雾还未散去的山中也开始冷了。我忙不迭地喊你石头叔快走。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边说让我等等,边半闭着眼睛去洗脸。正巧,老太太刚烧好水,正要倒到家里唯一一个贵重物品——热水瓶里面。你石头叔二吧兮兮地从老太太手里把水瓶顺过来,倒了些热水掺着脸盆子里面的冷水。原本是打算把水瓶递给老太太的,眯着眼睛也没有看清楚隔了多远。“啪嚓”,老太太的热水瓶子就这样掉在了地上,碎成了渣。山里面窜进了门的寒气逼出了热水瓶子滚滚热腾腾的灵魂,在这个破旧的老宅子里面缓缓地飘起,散开。 哎呦喂。老太太一把扯住了石头。颤颤巍巍地手像是原始森林里面紧紧环住柏树的枯藤,口里一直重复着你还我水瓶子,你还我水瓶子……我一看,再这样纠缠下去实在来不及去集合了,就帮着你石头叔跟老太太说了好多遍放心放心,一定还。她终于肯放开你愣住了的石头叔。你可别小瞧一个热水瓶啊。在那个年代里简直贵透了,作为“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十七八岁小伙子,更是没有余钱能买个热水瓶的。你石头叔愁死了,哀声叹气了一整天。当晚就住别人家去了,吓得不敢回老太太家。 第二天,队里面的事情忙完。我们各自回到原来住的地方去了。 一天半夜,我睡得正香。一阵”哐哐哐“的砸门声把我给弄醒了。我赶紧跑去开门。刚开一道缝,你石头叔就慌忙冲了进来,一个劲儿地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说着说着,跳上床钻被子里面去了。‘我今晚睡你这里啊,吓死我了’,他说。 我给他铺了地铺,把他从被子里面拖出来,‘你睡地上。还有,你给我好好讲讲到底怎么了啊。’ 然后,点了煤油灯。屋子里亮了一点儿。他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我住的地方不是贴着后山嘛。山上面全是竹林子。我说了你都不敢信。本来好好的,睡到半夜,一直有个老太太的声音从对着后山的窗口传过来,让我还她热水瓶!我听的真真儿的。一直念,还她热水瓶还她热水瓶……’ 煤油灯里面的小火苗,一窜一窜的。我也听得一身冷汗。“不行。我明天就得去还。”石头两眼发直,从他嘴里幽幽地飘出了这几个字。 我俩吓得一晚上都没熄这盏煤油灯,将就着睡了一两个点儿。东边山外的天刚一蒙蒙亮,村子里又开始热闹起来了。三三两两的知青们出门去上工。我应付了几个同我打招呼的人后,偷偷跑去小学里面把教室门后的热水瓶给偷了出来。心里面暗想,以后一定还你们哈。先帮石头把水瓶还了老太太的。 刚刚走到老太太家门口。就看到好多人在门口围着。 我俩上前一问不要紧,你石头叔差点儿又摔了一个热水瓶。 这个李老太太死家里啦……就头晚的事儿。 你石头叔腿一软,扑腾就跪在了李老太太的棺材前。眼泪夹着鼻涕,流的一脸都是。‘我来还你热水瓶了。我错了……呜呜呜……我还你热水瓶啊。’ ” 车里安静极了。 过了一会儿,爸说:“这真是一个真事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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