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老头

消失的老头

这天乡民政科王科长的办公室走进一个老头，只见老头怕有八九十岁了，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说 “王科长，我想说件事，我快要死了，我想在死后……把我葬进咱乡的烈士陵园，因为我曾是一名抗美援朝志愿军战士。”

王科长一听大吃一惊，想不到本乡竟还有这样的一位老革命，心里顿时肃然起敬，忙站起身说：“那老同志，您的退伍证以及其他相关证件带了没有？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看一下。”

老头一听摇了摇头，说：“退伍证是有的，但早就被耗子咬碎了，连影子都没了，咱农村人哪有什么结实的箱子柜子。”

王科长一听有点为难了，想了想又说：“退伍证没了也没关系，那请问您老叫什么，住哪，我帮您查查档案。”

谁知老头张着没牙的嘴还是摇头，絮絮叨叨地说：“我姓崔，叫崔爱国，住在红河村，老家不是这里的，可我实在想不起来老家是哪的了，我头都想疼了，我千真万确打过美国鬼子，打鬼子的那年真冷啊……”

王科长听着听着皱起了眉头，他发现老头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的，便笑着说：“崔大爷，要不这样好了，您老先回去等消息，我再彻底了解一下情况好不好？”

等崔大爷步履艰难地一走远，王科长立即拨通红河村村长的电话，把情况一说之后那村长失声笑了起来：“嗨，这崔老头还真去了民政科？王科长，这事您就别费心了，告诉你，崔老头头脑有毛病，有时清醒有时糊涂，他的话当不得真的。”

王科长一听便把这事搁下了。这时上级发文要求实行殡葬改革，严令无论是什么身份，死后必须火化，若土葬一个，主管领导即就地撤职。王科长接到命令后不敢大意，正严防死守，忽然接到红河村村长电话：“王科长，出事了、出大事了，崔老头失踪了！目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也没有火化……”

王科长大叫起来：“你的意思是他土葬了？”

村长的声音立即矮了下去：“这个……这事太蹊跷了……”

王科长气急败坏地大喊起来：“你给我听着，现在立即着手做两件事，一，火速组织人员遍地撒开来找，重点是田野角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坟；二，立即调查是谁把崔老头土葬的，一旦查到绝不轻饶！”

放下电话王科长立即叫上一班人跳上车，心急火燎地直奔红河村，红河村很远，正开到半道，村长来电：“找到坟了，是土葬！”

当大伙按电话指引，七拐八绕、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时，只见村长他们正一脸焦急地等着，旁边是一座几乎与地面齐平的的土堆，土堆上有新翻动的泥土。这是一处地点十分隐秘的犄角旮旯，四下里全是树，土堆隐藏在茂密的蒿草中，真难为村长他们找得到，看样子下了苦功了。

王科长劈头问道：“你是怎么断定这是崔老头的坟的？”

村长一指身边的一个人，说：“他是前面养鱼的，就是他发现的。”

原来这位养鱼人为了看鱼，吃住全在鱼塘边，这几天夜里狗光叫，他害怕有人偷鱼，伏身偷偷过来一看，借着模糊的星光发现是崔老头，只见崔老头手里拿着一柄铁锹不停地挖啊挖，每挖一锹都要喘上老半天。养鱼人知道崔老头有点疯，估计这回又不正常了，便也没有往心里去，这么着崔老头一连挖了三四夜，都是夜里来夜里去。今天养鱼人见村长他们满世界找崔老头，便一下子想起这码事来。

王科长一听大惊：这么说竟是崔老头自个埋了自个？天，这叫活埋啊！

王科长脸色铁青，心思电转半晌后果断命令道：“管他怎么着，先挖开再说！”

一声令下，大伙立即拿锹七手八脚地挖了起来，谁知刚挖了两下就发现不对劲：一铁锹下去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来，象是挖到了木板。大伙不由得交换一下眼神，个个心脏怦怦直跳，一起一用劲，一层泥土下，一整块木板给撬了起来——下面果真是个坟洞，没有棺材，平躺着一个人，是已经死掉的崔老头！

那崔老头是怎么埋了自己的呢？

大伙仔细再一看，崔老头僵硬的手里还握着一根木棍，再一想，全明白了：崔老头先挖好坟洞，又找来一块薄薄的大木板，再用木棍支起木板，木板上事先铺上一层长有青草的湿湿的泥土，然后崔老头爬进洞，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一拉木棍，木板便盖了起来……

一个濒临死亡的老头要干完这项巨大的工程，得费多大的力气啊！只有疯子才会憋出这样的招数。

大伙一时心生寒意，正发愣，有个人远远地跑了过来，是村里一位老人，老人气喘吁吁地说他有一封信，是几天前崔老头交给他的，崔老头说在一年后才能把信公开，可他想想不对劲，便拿来了。

王科长接过信一看，字迹飘浮无力，可以想见崔老头写信时已衰弱不堪，但又笔笔凝重，是这样写的：王科长，我终于想起我是哪的人了，我是邻县的，所以这儿的档案上查不到我，当年退伍时因为岳父母年纪大了，为了照顾他们，我就来到这儿扎了根。保家卫国是份内的事，所以我也没有声张过。

我一辈子听政府的话，原谅这回没有听，王科长不是要见到我身体内的弹片才允许我进烈士陵园吗？可我听说火化会连弹片都化掉的，即使化不掉只怕也烧焦认不出是弹片了，所以我只有土葬。一年后我的身体没有了，你们就会发现弹片，那样一来就能证明我是个退伍军人了。我想进烈士陵园的目的只有一个：我好想我的战友们，我冷清了一辈子，死后真想有战友们打伴啊！

王科长看完信震撼不己，立即着手联系邻县，很快从邻县传来消息：他们那尘封的档案内果真记载着一个叫崔爱国的退伍战士，可是很久以前就失去了联系。而在医院内，X光清清楚楚地告诉王科长，崔老头体内果然有好几块弹片，其中一块深深地嵌入头部，这或许就是崔老头一辈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根子吧？

在青松屹立的烈士陵园内，王科长向着那面黑色肃穆的大理石烈士墙深深地弯下腰去，墙上新刻着一个名字：崔爱国。

王科长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安息吧，老英雄！

徐树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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