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跳舞的荧光鱼

（一）

菅原太太把客厅的日光灯关了，只留下廊灯昏黄的光线让大家不至于完全陷入黑暗，然后拿出自己的萧管开始吹奏。我们把目光投向菅原太太身旁的鱼缸，里面有一条比巴掌略大的鱼正发出幽幽的荧光，周围还有几尾小手指大小的鱼给它作伴，不时钻进假山的山洞里，又灵活地摆着尾巴冲出来。

随着菅原太太的箫声，荧光鱼竟然像舞蹈一样，有节奏地在水中上下穿梭、翻转或是绕圈，菅原太太吹出结尾一个长长的颤音时，它还跃出了水面，划出一道低低的弧线。

（二）

“啊，菅原太太真的没有在马戏团兼职么？”灯重新调亮了，我身旁的静子忍不住睁圆了眼睛朝菅原太太半开玩笑地惊叹道。

“哪儿有呢？我不喜欢那种对待动物的态度，连马戏团的演出都不看。”菅原太太笑着回答。

“一定是我老婆的箫声太动听，把它感动了。卖鱼的要是知道它有这样的本事不知道要把价格抬到多少了。”菅原先生正给我们端来果盘，一边在旁边打趣着。

“在舞蹈方面是比你节奏感好呢！”菅原太太边打趣自己丈夫边喂了一小块苹果进他嘴里。

关于菅原太太如何碰上了这条有天分的鱼，要从半年前讲起了。

（三）

菅原先生带着菅原太太四处选购新房子时，她是初次站在这间高级公寓的阳台，探身往外看着，高楼下不远处就是海滩了，一座木板桥如同围栏般沿岸铺设，中间横出一支从沙滩延伸到海水中，从楼上看像一个倒过来的“T”字，木板桥入海一端的尽头是一幢造型美观的小屋子，周围拴着一些小船。再往远处看便都是茫茫大海和蒙蒙水雾。

正逢夕阳西下，凝视着远方的菅原太太看清了一座小岛，“岛上的景色似乎很不错，云雾散开的时候，我看到蓬勃茂盛的树木，或许森林里还有缤纷的花鸟。”菅原太太指着小岛的方向，转头对丈夫说到。

“太太的眼神真好，那座岛屿非常小，所以在地图上都没有画出来，我们也不知道它的名字。/之前公司曾经想开辟到岛上游玩的路线，可据说岛的面积太小，附近又常有大风浪，公司觉得不划算，最终还是放弃了。”房产中介站在一旁恭恭敬敬地接了话。

“就这里吧。”菅原太太拉着丈夫的手微笑着说。“感觉是可以养老的地方，而且我很喜欢多看看远处那座小岛呢！”

不久他们就把房子一点一点地装修好，并搬了进来。

那条荧光鱼的入驻就在他们搬入新居不久后。

（四）

菅原太太告诉菅原先生她连着几天都做了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美人鱼的样子，在水族馆的池子里遇见了一条发着光的鱼，然后伴着音乐声跟着它在池子的假山里四处穿行。

菅原先生想了想，当天就去买了一个大鱼缸，安上假山和水草，然后选购了一条会在暗处发光的荧光鱼，养在家里陪伴菅原太太，他还另外买了几尾小鱼放在缸中作为点缀。自那以后，菅原太太就常在家中无人时坐在鱼儿们跟前练习曲子。

（五）

过了两个月，菅原太太正吹奏一首新曲子，发现了荧光鱼会随着她的音乐有节奏地游动，像跳舞一般，并随着音乐声的起落而起止。她很惊讶，又在荧光鱼旁边反复实验了几次，都是如此。

于是当我们聚在她家里开音乐会，菅原太太便让我们在听新曲子的同时也观赏一下她的新发现。

（六）

从此，学生们在下课时，一个个也爱对着荧光鱼演奏两段自己得意的乐句，看看它随音乐游动的样子，也跟它打个招呼方才离开。

“这是跟我们有缘分的鱼呀。像是我们家的又一个孩子。”学生们走了，菅原太太一边小心地给鱼缸换水和水草，一边笑着对身边的丈夫说到，然后给鱼儿们洒上饲料。

（七）

关于菅原太太的其他情况，我比别人知道得多些。作为她的学生之一，也是留日的中国人，我还是她的校友兼同乡。

她十几岁时家乡发生洪灾，成片的村庄都被淹没了，包括她出生的村子，她的很多家人也在洪灾中丧生。她那时正在日本留学，从此就不乐意回去了。幸运的是，她很快遇到了对她疼爱数十年如一日的菅原先生，成了菅原太太，生了两个孩子，并与先生一起打理他的物流公司。

这些从她平时的生活里也可见一斑。她热爱她的家人，因此乐于打理居室，尤其是迁入新居后，客厅和房间都布置得干净雅致，阳台摆着藤萝、盆栽、贝壳、风铃和杂志架，小桌上可以看风景可以叹咖啡，她还会给咖啡拉花。

内室家具上的很多位置都摆着缤纷的鲜花，很多她和菅原先生，或者他们一家四口在不同时期拍的照片都被她做成了时尚的墙纸或是装裱成醒目的挂画，菅原先生的独照或是两个孩子的独照也有，大概是仍然对年少时的际遇难以释怀，她却从不去碰自己从前的照片。

菅原夫妇的公司一直发展顺利，两个孩子也都大学毕业离家工作，菅原太太便觉得自己到了退休的年纪，在自己家门上挂上“菅原音乐教室”的招牌，开始教授笛、萧、古筝等中国传统的乐器。

她的学生不少，每逢周末她都在自己家里给学生们办小型音乐会，从小孩子到大学生甚至老年人分组合奏新老曲子，之后她会留大家一起吃饭，彼此聊聊天。

菅原先生常常出差，不在家里，但只要他在家，都会帮忙把家务打理好，给学生们准备水果盘，办音乐会的时候也会加入，甚至“翩翩起舞”，大多数时候则是在一旁做认真的观众，满足和自豪地看着自己太太，帮忙准备“大吃会”的食物以及在餐后负责清洁。也是由于他觉得办音乐会需要更大的地方，他们夫妇日后也需要更好的房子养老，才决定换一处住所。

深埋水底的沉船时间久远了，总会被冲刷出几片瓦砾浮出水面。尽管充实而幸福，独处的时间一多起来，过去掩藏的情绪也容易逐渐翻涌。接下来的事或许与此有关。

（八）

夏天来临的时候，雷电的大暴雨多了起来，菅原太太发现她的宠物像被吓着一样，开始不那么活跃了。无论她演奏什么曲子，它都像生了病一般恹恹地。

宠物医生也瞧不出问题的缘由，与荧光鱼作伴的其他小鱼都很健康。但这时学生们也发现，任他们轮番对着荧光鱼演奏，谁也唤不起它的舞姿了。

（九）

又是一个暴风雨的晚上，菅原先生不在家，菅原太太早早睡下了。

梦中也是一样的雨猛风急，菅原太太在夜色中瞧见一个披着蓑衣、斗笠遮面的人立在海边，朝她鞠了一躬挥手告别，然后转身上了一只小船，划着桨向远方去了。

菅原太太吃了一惊，急急地跑出去大喊到，“怎么冒着这么大雨出海呀？这是要到哪里去？”

她依稀看见那人在风雨中停下划桨，右手指向前方。

（十）

“是那座小岛的方向啊！”菅原太太说。这是一个月后，菅原先生已经回到家，坐在太太身边的沙发上。

“所以你把小鱼放走是觉得梦见它的化身了吗？”菅原先生说着，指了指此时已经有些空荡的鱼缸。

（十一）

菅原太太在暴风雨停下后，把荧光鱼放到了海里。她认为梦中的那个人正好在荧光鱼出了问题的时候出现，或许是要指示她把鱼朝那座小岛放走。

（十二）

菅原先生觉得是太太年少离乡的心结作祟，她才会这样多了不少这样胡乱的想法。他也开始放手公司，把工作放下，跟太太学起了器乐，还每隔一两月就带太太去旅行，又让两个孩子在工作间隙也多回家来陪伴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