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抵达机场门口的时候,这座城市哗哗地下着大雨。 背后一阵凉风,她转身便见一个人从不远处飞奔而过,猎狗的狂吠、追捕的嘈杂声随即传来,两只警犬和机场保安们正朝刚才那人奔跑的方向追去。 看看眼前一排排湿漉漉的脚印,再定了定神,她便转身走去了候机厅。
午后的候机厅里熙熙攘攘,她所在的角落却很安静。 高大的玻璃幕墙透入柔和的光线,映着她膝上的书卷。丸子头、白色紧身裤、骑马靴和过膝的黑色无袖长衬衫,旁边一只啡色拉箱,衬得她娴静中不失机敏和生气。 “你莫愁,等你长大,我来接你。”她看到了散文集里《拾麦穗》的这一段,记忆一下便回到小学课堂上。 那时她的座位也是在窗边,同桌的他正被老师叫起来朗诵这一段。 读到“你莫愁,等你长大,我来接你”这句话,她忽然心里一动,从来不知道自己同桌的嗓音还可以这么温柔动听。她抬头看了看站着的他,却发现他此刻也正看着自己,便赶紧又把视线收回课本里去。
平时的他并不这样,读起书来往往磕磕巴巴,一下课讲话却又顺溜得很,就像大多数校园小混混一样。 “春风化雨暖透我的心~一生眷顾无言地送赠~”他抱着教室的扫把当吉他,一只脚踩着书桌,学着摇滚歌手的样子,边使劲地晃着脑袋边扯起嗓子唱着歌,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即便歌声不大好听,她也不忍心叫他停下,可是要上课了,她得回到座位上去,只能拍拍他让他让道。这是他成为她同桌的第一天。“又唱这么投入啊,一会要上课了哦。”她好意提醒到。 “哎你不用管啦~一会老师来了我又不唱。你就放心听课吧,我到时只跟旁边那组的人讲话,保证不吵到你。”他一下子说了很多,然后跟隔着过道的后排男生使了个眼色。
在好些年以后的某个假日,当她已经是大学生,他成了技校的学生,她从外地的学校回乡时遇到他。 晚饭后的市民广场十分热闹,各种类型的广场舞都声势浩大,打球和玩轮滑的也有各自的地盘,广场周边的走廊上是边散步边聊天或遛狗的人们。 他骑着单车一阵风似地从她身边滑过,吹了个口哨,便在她不远处停下来坏笑地看着她。 “好久不见啊。”她微笑地走过去打了个照面。“咦,现在玩真格的,不玩扫把了嘛~”她笑着拍了拍他背上的吉他袋。 他推着车走到广场上人流较少的区域,“哎,我就在这里练吉他,新买的耶~贵死了不练浪费钱!” 然而他使劲摆弄了好一阵琴弦,弹出来的声音还是怪腔怪调的。 “砰砰砰砰砰”他发泄似地乱弹了一通,便放下了吉他。 “不是搞音乐的料~”他略带尴尬地自嘲。 她把吉他接过来,熟练地调了弦,Beyond《真的爱你》的旋律便汩汩流淌,她弹的是相对清新的民谣版。 “你那时候最爱唱这首了吧。”她边弹边笑说。 他惊讶而羡慕,“我只知道你当时会弹钢琴,现在连吉他都学了!”说完他像小孩一样兴奋地拍起手。 “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 教我坚毅望着前路~ 叮嘱我说声不应放弃~~ 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 ……“ 他入迷地看着她弹吉他的手势,合着旋律唱起来。
放学了,学校门口挤满来接孩子的家长,但他和她都是要自己走回去的。 出了教学楼还得绕过学校的运动场才到校门口,她正边走边甩着手中的小饭盒哼着小曲儿,他的大姐姐便走到了她身边。 大姐姐一副“飞女”的打扮——非主流的发型半黑半黄,画着骷颅头的灰色背心,垂到肚子上的长项链搭配沾满土灰的人字拖。她也并不害怕,笑着跟同桌的姐姐挥手打了个招呼,就继续走。 “你现在跟我弟同桌啊?” “嗯。”她点点头。 “多带带他啊,你老是考得这么好。”他的大姐姐嘴角挤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很久没有过笑容因而有些蹩脚。 “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教他。。。”大姐姐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句。 她只好笑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想起平时其他同学关于他大姐姐的传闻,跟一帮流里流气的男孩子们半夜飞车,抽着烟勒索低年级的学生要钱,在中学门口聚众打架,场景往往被描述得很生动。 大概是因为他是家里的独子,所以不管怎么调皮总是被寄予厚望。
他妈妈在学校后门附近有一个简陋的摊位,夏天里专门卖冰棍和凉拌菜,每每放学总是很多学生帮衬。 她经过时总会喊声“阿姨好”,他妈妈总会趁别的孩子不留意,请她免费吃半截凉拌黄瓜。 “你真是叻囡(方言,意思是优秀的女孩子),多睇住(看着)我地(我们)阿华。”他妈妈常说,朴实又疲态尽现的古铜色的脸甚至有些阿谀地笑着,和他姐姐的态度如出一辙。他这时要是在,就会坐在摊位的小桌旁边,有些无奈地瞟一眼。
她到机场饮水处去,要给自己泡壶茶,思绪还未抽离当年的琐忆,竟然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吗?她愣了一下。那个背着大大的吉他袋的身影很快地闪过,正要进入不远处的男厕所。 她还是试着喊了他的名字。 他顿了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片刻,却没有回头,径直走到男厕里去了。 她微微耸耸肩,心想大概自己看错了,便拿着茶杯离开。
男厕里只有一个隔间关着门,他轻轻敲了几下暗号,门开了,里面还有另一个男人。 他把戴着的口罩取下,又摘下眼中的美瞳,那个男人便把视频通话中的手机转向他,里面是他在病床上昏迷的母亲,坐在床边的姐姐以及另外两个表情阴冷的男人。 他麻利地把吉他袋打开,狠狠踩了几脚里面的吉他,然后把爆裂的吉他外壳掰开,对着身边男人的手机镜头,从里面拿出一颗颗白色的小球,咕噜噜吞下。
他走出男厕时,背上的吉他袋换成了一只小巧邋遢的旅行包,衣裤鞋袜也完全换了样子。 他在一个登机口附近坐下,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眺望。 她正随着长长的队伍移动,走向那个登机口的闸门,明艳优雅。 她把登机卡递给验票员,朝对方微微一笑,接回登机卡就从门后消失了。 他便漫不经心地站起来,拉下连帽衫的帽子,伸伸懒腰,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的候机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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