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姑娘》

　　洗衣姑娘

　　

　　改编自钟慧怡原作《阿荣的洗衣店》

　　

　　淡入

　　

　　1 外 巷角 日

　　

　　年轻女孩阿冬提着一袋剩饭菜走进偏僻的巷角。一只大黑猫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熟门熟路地找到地上的半条鱼和五花肉，埋头狼吞虎咽。

　　

　　阿冬看见一个男人背影走进街对面的阿荣洗衣店，连忙小跑回去。跑了几步又折回来，借着街边理发店的镜子理了理头发和衣服，这才跑回洗衣店里。

　　

　　2 内 洗衣店前厅 日

　　

　　店门口竖着陈旧的招牌“阿荣洗衣店”。店内设施虽也都旧了，但店面打理得很干净。

　　

　　刚刚进来的男人是范先生，三十来岁模样。

　　

　　范先生看着匆匆跑进来的阿冬，微微一笑。

　　

　　阿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刚出去了。

　　

　　阿冬接过范先生手里的软布袋，放到称上，坐到收银台前，动作麻利地取出本子。

　　

　　阿冬：贵姓？

　　

　　范先生：范。

　　

　　阿冬：电话？

　　

　　阿冬没等范先生回答就写下“135”。

　　

　　范先生：135……2425……6451。

　　

　　阿冬流畅地记下号码，因为这串数字早已记在她心里。

　　

　　阿冬把布袋从称上拿下。

　　

　　阿冬：四十二块。

　　

　　范先生礼貌地微笑。

　　

　　范先生：谢谢。

　　

　　阿冬低着头，腼腆地笑了。

　　

　　阿冬待范先生走远后，打开布袋检查衣物。衣服上的动物绒毛纷纷扬起，阿冬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阿冬把范先生的衣服摊开在桌上。共四条裤子，三件衬衣，一件白大褂。她从裤口袋里掏出几个硬币，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沾满沙粒的鹅卵石、两张电影票，还有三五个啤酒瓶盖子。

　　

　　3 外 沙滩 日

　　

　　夕阳中，范先生与一个女人坐在沙滩上看海的背影。

　　

　　女人的手捡起一块鹅卵石，塞进男人的掌心。

　　

　　4 外 电影院 日

　　

　　昏暗的电影院里，银幕的蓝光映在观众脸上。

　　

　　一个女人依偎在范先生肩头，女人的脸隐没在阴影中。

　　

　　5 外 饭店露天座位 夜

　　

　　范先生和女人一起吃烛光晚餐。两人笑着干杯。烛光将范先生的眼神映得无比温柔。

　　

　　6 内 洗衣店前厅 日

　　

　　阿冬想象着范先生与女友温存的场景，神情失落。

　　

　　7 内 阿冬的房间 日

　　

　　阿冬的房间就在洗衣房店面楼上。房间陈设朴素，却充满少女情怀。窗前挂着串串彩色的千纸鹤，桌上摆着几个玻璃罐和一个鱼缸。

　　

　　阿冬走上楼，进了房间，关上门，来到桌前，把硬币和盖子从手心顺入玻璃罐，已有大半罐了。又把鹅卵石沉入鱼缸底。鱼缸里有只有一尾孤独的小鱼，却有超过半缸的鹅卵石。

　　

　　阿冬拉开抽屉，取出一本精美的相册，一页页翻开，里面贴满了电影票，空白处还有许多阿冬写下的心情文字。终于翻到空白页，她把新收集到的电影票贴上去，写上日期：

　　

　　6月21日 周六

　　

　　她想了想，在日期后面补上一句话：

　　

　　又一年夏至，我还要等几个夏天呢？

　　

　　8 内 洗衣店楼梯口 日

　　

　　阿冬蹲在地上，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洗衣盆，范先生的衣裤泡在水里。她在搓衣板上认真搓洗他的裤子。

　　

　　阿冬的母亲从隔壁房间里出来，略驼背，边走边捶着腰。

　　

　　母亲：范医生来过了吧？

　　

　　阿冬害羞地低下头。

　　

　　阿冬：妈，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躺着吧。

　　

　　母亲：起来喝点粥。

　　

　　阿冬：哎呀，中午剩饭都喂小黑了。妈，我这就去给你烧。

　　

　　母亲摇着头无奈地笑，在女儿身边坐下。

　　

　　母亲：小黑？老黑吧。都多少年了。你高中毕业的时候捡来的。又不惦记着你，伤好了就跑，吃饱了就跑。你还一心对它好。你也是一把小贱骨头。咱家啥都没有，就洗衣机多，你还拿手给范医生洗衣服，都洗了三年了，他知道吗？

　　

　　阿冬假装生气地停下手里的活。

　　

　　阿冬：妈！你当年还不是一样。爸爸的衣服哪件扔过洗衣机？

　　

　　母亲被说中了，又好气又好笑。

　　

　　母亲：能一样吗？你爸还在的时候每年都给你妈我做两双新鞋。就我现在脚下这双，是你爸走的那年做的，都十年了，一点没坏，皮面还跟新的一样。

　　

　　母亲回忆起往事，嘴角带着微笑，眼里却泛起不易察觉的泪光。阿冬心疼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阿冬：妈，那是因为你特别爱惜啦。

　　

　　9 外 洗衣店门口 夜

　　

　　夜晚的街道行人稀少。阿冬收店，拉下闸门。

　　

　　10 外 巷角 夜

　　

　　大黑猫从后巷里钻出来。快步来到阿冬脚边，如饥似渴地开吃。阿冬温柔地抚摸着大黑猫的脑袋。

　　

　　11 外 电影院售票口 夜

　　

　　老电影院的售票窗口在路边，这时不用排队。上场电影刚散，观众稀稀拉拉地从门口出来。售票员阿姨见了阿冬就像见到熟人一样。

　　

　　售票员：又一个人来看啊。

　　

　　阿冬害羞地垂下头。

　　

　　阿冬：嗯。

　　

　　售票员爽朗一笑，把票递给阿冬。

　　

　　售票员：有什么难为情的。你这样的又不是没见过咯。

　　

　　12 内 电影院 夜

　　

　　深夜场的电影，阿冬独自坐在前排中间的座位，四周空无一人。

　　

　　在阿冬的幻想世界中，银幕上正放映她和范先生的浪漫情节。范先生在遍洒夕阳的沙滩上搂着她看海。

　　

　　阿冬满是憧憬的眼中泛起寂寞悲伤的神情。

　　

　　13 内 洗衣店前厅 夜

　　

　　阿冬焦急地望着门外，似在等待什么人。

　　

　　墙上的时钟指向十点。阿冬失望地叹气，准备收店。闸门拉到一半，只见范先生拿着布袋快步跑来。范先生微俯下身，隔着半道闸门，气喘吁吁地望着店里。

　　

　　范先生：收店啦？那我明天再来吧。

　　

　　阿冬也俯下身看着门外的他。

　　

　　阿冬：没事……拿来吧。

　　

　　阿冬接过他手里的布袋。范先生感激地微笑。

　　

　　范先生：谢谢你啊。

　　

　　阿冬腼腆地点点头。范先生转身离去。阿冬目送他的背影走远，才拉下闸门。

　　

　　阿冬拆开布袋，里面是一床被单。

　　

　　14 内 楼梯 夜

　　

　　阿冬抱着他的被单，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生怕吵醒母亲。她进了房间。

　　

　　15 内 阿冬的房间 夜

　　

　　孤独的小鱼在被月光照亮的浅水里缓缓游动。

　　

　　躺在床上的阿冬抱着男人的被单，把脸埋进被单里吸了口气，眼中瞬间的兴奋很快转为寂寞和罪恶感。

　　

　　16 内 水族店 日

　　

　　阿冬走进一家小水族店。大大小小的水族箱簇拥在一起，略显拥挤。店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阿冬扒在水族箱的玻璃上看金鱼来回游动。

　　

　　店老板：买两条新的玩玩？

　　

　　阿冬尴尬地笑，拿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个鱼缸的大小。

　　

　　阿冬：我……我想买个大点的鱼缸。

　　

　　店老板：你就养那么一条小鱼要那么大的鱼缸？

　　

　　阿冬：嗯……有点……装不下。

　　

　　17 内 洗衣店前厅 夜

　　

　　阿冬把洗好的被单给范先生，交换他手里的一袋衣服。

　　

　　阿冬：电话？

　　

　　她习惯性地写下“135”。

　　

　　范先生：189……3170……7530。

　　

　　阿冬迟疑地划去本子上的“135”，记下新的数字。他换号码了。

　　

　　范先生拿着洗好的床单走出去。阿冬见他走远，急忙掏裤口袋，袋子里空空的，没有鹅卵石，也没有电影票。谁料这时他突然折回来，出现在阿冬面前。心虚的阿冬吓了一跳。

　　

　　范先生：请问，你怎么称呼？

　　

　　阿冬害羞地低头，甜甜一笑。

　　

　　阿冬：都叫我阿冬。

　　

　　范先生：阿冬姑娘，真不好意思，一直麻烦你帮我洗衣服，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范先生不自在地摸着衬衫袖口的纽扣。

　　

　　范先生：过几天……我要搬了。我朋友会替我来拿衣服。

　　

　　阿冬这才抬起头，张着口，半天说不出话。

　　

　　阿冬：你叫他拿单据过来，就行了。

　　

　　范先生笑了笑。

　　

　　范先生：好，谢谢你，阿冬。

　　

　　他转身走了。阿冬神情呆滞地跌坐在椅子上。

　　

　　18 内 阿冬的房间 夜

　　

　　小鱼在新的大鱼缸里畅游，鹅卵石铺开在大鱼缸里，显得没有原来多了，鱼缸里空荡荡的。被窝里的阿冬静静地望着她的桌子，装满硬币的玻璃罐，和空出来的干涸的小鱼缸。

　　

　　19 内 母亲的房间 日

　　

　　阿冬坐在床沿给母亲揉肩。

　　

　　阿冬：妈，明天我想休铺。出去散散心。到了饭点我回来做饭。

　　

　　母亲把手伸向肩头，覆在女儿的手背上。

　　

　　母亲：傻丫头啊。

　　

　　20 外 沙滩 日

　　

　　阿冬坐在潮湿的滩涂上，拿鹅卵石在滩涂上画他的脸。浪花一遍遍涌上来，一点点模糊了他的容颜。阿冬默默地喝啤酒，身边摆着几个空啤酒瓶。

　　

　　21 内 水族店 日

　　

　　水族箱里的鱼群穿游不息。阿冬在玻璃前痴痴地看着，有条鱼死了，侧着身浮在水面上。

　　

　　22 内 洗衣店前厅 夜

　　

　　阿冬和母亲在简易的餐桌上吃晚饭。一桌普通的家常菜。母亲絮絮叨叨，阿冬目光寂寥，仍微笑着倾听。

　　

　　23 外 巷角 夜

　　

　　阿冬提着剩饭菜来到巷角，却没有等到大黑猫。她迟疑地把剩饭菜放在黑猫一贯用餐的地点，转身离去。

　　

　　24 内 电影院 夜

　　

　　这回影院里坐着不少观众。片尾字幕起，阿冬身边的观众纷纷散场离去，剩阿冬一人悲伤地望着银幕，默默流泪。

　　

　　25 外 电影院门口 夜

　　

　　阿冬最后一个走出电影院的门，独自走回去。

　　

　　26 外 巷角 夜

　　

　　看完电影的阿冬来到巷角，她发现地上的饭菜一点没少，黑猫没有来过。阿冬焦急地四处张望，提起地上的食物，跑进深巷。

　　

　　27 外 街道 夜

　　

　　街道上行人稀少，路边的许多店铺正拉下闸门。阿冬穿过几条街道，着急地寻找黑猫。

　　

　　28 外 路边 夜

　　

　　在寂静的路边，阿冬找到了黑猫。它没精打采耷拉着眼。阿冬把食物送到它嘴边，它也撇开头。阿冬无比焦急。她当下抱起黑猫，转身就跑。

　　

　　29 外 街道 夜

　　

　　阿冬奔跑的脚步穿过灯火阑珊的街道。

　　

　　30 外 兽医院门口 夜

　　

　　整条街都打烊了。昏黄的路灯静静照着无人的街道。玻璃碎裂的声音划破寂静。疾奔的阿冬在兽医院门口几米处突然停下脚步。

　　

　　范先生头发凌乱，独自坐在兽医院门口。他的脚边横七竖八倒着酒瓶。

　　

　　这时黑猫从阿冬怀里跳下，缓缓走近范先生，趴到他脚边。

　　

　　范先生看了看黑猫，职业性地把猫抱进怀里检查，却突然惊得说不出话，悲伤地哽咽起来。阿冬走到范先生身边。

　　

　　阿冬：它不吃东西。我看它不太对劲就来找你了。幸好……你还没走。

　　

　　范先生：它……它是我养的猫。小时候走丢了。

　　

　　31 外 兽医院门口 夜

　　

　　兽医店里设备仪器都已收拾干净，屋子散落着两个散开的大行李箱。

　　

　　阿冬和范先生两人肩并肩坐在店门口。黑猫静静躺在范先生腿上，范先生轻柔地抚摸它。

　　

　　范先生：七年了。是老猫了，它的时间差不多了。

　　

　　阿冬：真的救不了？

　　

　　范先生默默摇头。

　　

　　范先生：它叫秋秋。因为当初和我一起养它的女孩名字里有个“秋”字。

　　

　　阿冬：那女孩呢？

　　

　　范先生：早把我甩了。走了七年了。以前秋秋都是她在照顾。她走了没两天，秋秋也跑丢了。

　　

　　范先生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黑猫的脸。黑猫的眼神越来越暗淡。

　　

　　范先生：它是跑去找女主人了。没找到，把自己也弄丢了。

　　

　　阿冬悲悯地看着秋秋，小心地抚摸它的背。

　　

　　范先生:她们俩走了以后，我就一直在这里，七年了，以为能等她们回来。

　　

　　这时黑猫慢慢闭上眼睛，身体停止了微弱的起伏。阿冬哭了。

　　

　　阿冬：至少秋秋回家了。

　　

　　范先生眼中含泪，声音哽咽。

　　

　　范先生：你知道吗？人的身体很神奇的。只要七年的时间，全身的细胞就会更换一遍，一个旧细胞都没有。我告诉自己，不管受多大的伤，只要七年就会痊愈，七年，可以彻底忘记一个人。我已经等了够久，该走了。

　　

　　阿冬：那你知不知道，鱼只有7秒的记忆。我有一条小鱼，每天就在鱼缸里游来游去，它也不觉得无聊。你知道鱼的一生都在想什么吗？

　　

　　范先生微笑着摇头。阿冬难得展现活泼的一面，鼓起金鱼嘴，生动地表演起来。

　　

　　阿冬：我在哪里？我在水里。哦不！我要淹死了！我在哪里？我在水里。哦不！我要淹死了！我在哪里？我在水里……

　　

　　范先生被阿冬逗乐，两人都笑了。笑过后，阿冬露出惆怅的神情。

　　

　　阿冬：如果最终都是忘了，记七年和记七秒也没什么区别。真的忘得了吗？我爸去世十年了，我妈到现在都成天惦记我爸。哦，阿荣洗衣店的阿荣就是我爸。我妈为了纪念我爸才开的这家店。三年前我妈病倒了，我正好大学毕业，就接下了洗衣店。

　　

　　范先生抱着黑猫的尸体，默默灌酒。

　　

　　阿冬：现在和你在一起的女生，你对她好吗？

　　

　　范先生吃惊地转过头望着阿冬。

　　

　　阿冬：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应该不会把一起看过的电影票随意扔掉吧。还有鹅卵石。如果你七年前也是这样对秋秋的女主人……

　　

　　范先生脸色大变，打断了阿冬。

　　

　　范先生：好了不用说了！你不会了解的。我还要收行李，明天一早赶火车。不早了你回去吧。

　　

　　范先生决绝地迈进店里，把阿冬关在门外。

　　

　　32 外 街道 夜

　　

　　夜更安静了。阿冬哭着跑回去。

　　

　　33 内 洗衣店楼梯 夜

　　

　　阿冬冲上楼梯，跑进房间。

　　

　　34 内 阿冬的房间 夜

　　

　　悲伤的阿冬取出抽屉里的相册，一页页往下撕。贴满电影票的纸页纷纷从桌边飘落。突然阿冬好像看到了什么，震惊地盯着相册。她眼前的这一页，她亲笔写下了“6月21日 周六”的日期，而贴在上面的电影票却是6月22日的电影，副券都还没撕下。而阿冬当时居然没有发现。阿冬撕下那两张电影票，奔了出去。

　　

　　35 外 街道 夜

　　

　　阿冬奔跑着，路过老电影院。

　　

　　36 外 电影院售票口 夜

　　

　　（闪回）

　　

　　电影刚散，观众稀稀拉拉地从门口出来。范先生一个人在售票口买了票，逆着散场的人流走进影院。随后阿冬来到了售票口前。

　　

　　售票员：又一个人来看啊。

　　

　　售票员：你这样的又不是没见过咯。

　　

　　37 内 电影院 夜

　　

　　（闪回）

　　

　　深夜场的电影，片尾字幕升起。影院里空荡荡的。

　　

　　前排的阿冬坐在座位上痴痴望着银幕。在后排昏暗处，范先生默默站起，转身离开。

　　

　　原来范先生并没有新的女朋友，前女友走后，他每次去看电影都会习惯性地买两张票，尽管女友已不在身边。直到七年期满，范先生在决定离开前给了自己最后的机会，在夏至那天向阿冬发出了第二天同看电影的邀请。

　　

　　38 外 街道 夜

　　

　　阿冬跑过海边的街道。

　　

　　39 外 沙滩 日

　　

　　（闪回）

　　

　　阿冬坐在潮湿的滩涂上，拿鹅卵石在滩涂上画他的脸。

　　

　　范先生在远处的海滩借酒消愁，身边堆着啤酒瓶，远远望着阿冬。他拾起脚边的一个鹅卵石。

　　

　　40 内 兽医院 日

　　

　　（闪回）

　　

　　范先生把鹅卵石和6月22日的电影票放进裤口袋。

　　

　　41 内 洗衣店前厅 日

　　

　　（闪回）

　　

　　夏至那天，范先生把装有电影票的裤子交给阿冬。

　　

　　42 外 街道 夜

　　

　　阿冬奔过街角，来到兽医院门前。

　　

　　43 外 兽医院门口 夜

　　

　　阿冬敲着兽医院已关上的门。范先生打开门，看到阿冬，他眼中闪过惊讶与欣喜。

　　

　　阿冬拿出6月22日的电影票。

　　

　　阿冬：这两张票过期了。

　　

　　范先生露出释怀的微笑。

　　

　　范先生：买两张新的吧。

　　

　　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