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六岁的蓝珥蹲在街角看着妈妈一步一步地走远，耳边还回荡着妈妈的那句：“乖，我只是出去走走。”那时候蓝珥就有预感 ，妈妈会离开的。妈妈会不要爸爸的。可是她怎么想得到，妈妈连她都不要了。

蓝珥的爸爸因为蓝珥的妈妈给自己生不出儿子来对她非打即骂，他时常用暴力来发泄对她的不满。在夜里，邻居们经常能听到夫妻俩打骂、摔砸东西的声音，以及男人的咆哮和女人的小声哭泣。

当蓝珥的爸爸有一天公然地带着一个女人回到家里时，蓝珥的妈妈再也忍受不了。她没有大喊大叫，她只是很平静地在把脖子里蓝珥的爸爸送给她的一串粉色的蝴蝶项链挂在蓝珥脖子里，然后给蓝珥做了最后一顿饭之后静静地离开了这个家，再也没有回来。

那天，蓝珥在街角等妈妈回来，可是直到等到月亮初上，小镇上燃起灯火，妈妈都再也没有回来。

从那天起，蓝珥便成了小镇上最孤单的女孩子。

她没有一个好爸爸，现在连好妈妈也没有了。

她在街角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月亮弯弯，上面却飘满了乌云。

爸爸是在街上的大榕树下找到她的，当时的她正抱着膝盖安睡。当满脸乌青的爸爸把她摇醒的时候，她睁大了眼睛问爸爸，妈妈是不是回家了？而爸爸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你妈走了。”再没有别的话说。

一切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但是这轻描淡写流落下来的墨迹却在蓝珥年幼的心里渲染开来。

没有人去找蓝珥的妈妈。没有人。蓝珥也没有。蓝珥的爸爸说，你要是找她，我就把你送到乡下去。

从那时起蓝珥便成了小镇上孩子们嘲笑的对象。那时候街上有一个叫做陈大年的男孩子总是带着他的伙伴来捉弄蓝珥，似乎他们认为没有妈妈的孩子就没有人保护她，就可以随便欺负。所以，很多次，他们扯她干净的长头发，弄脏她的花裙子，冲她吐口水，在她身边像唱歌一样喊“野孩子，没妈妈。”那么多次，蓝珥哭得眼睛都红了。

在那条街上，只有一个叫做南一的男孩子不嘲笑她，对她好着。他们俩是一个班里的同学，座位隔着一个过道。

南一是个善良的孩子，他总是试图阻止陈大年他们欺负蓝珥，但是凭他稚嫩的身体，还是挡不住陈大年那帮淘气鬼。

直到有一天，陈大年抢走了蓝珥脖子里的那只蝴蝶项链，并在抛掷的过程中把它摔成了碎片。蓝珥再也忍不住，拿砖头打破了陈大年的头。然后和南一一起逃跑，在镇子上的一个桥洞下他们躲了起来。

可后来他们还是被大人们找到了，蓝珥的爸爸似乎很生气，从南一的手里粗暴地拽走了纤瘦的蓝珥，南一当时是那样努力地想抓紧蓝珥的手，但是任凭他怎么拉都没能够拉住。他自己也被父母带回了家。

那时的蓝珥还不懂什么是爱，但是她知道自己喜欢和这个男孩子在一起，讨厌看到爸爸那张脸。南一也是一样。他想保护这个漂亮的女孩子。

所以，后来他们成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每天早晨，南一总要叫蓝珥一起去上学，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他从家里偷拿出来的鸡蛋和零食，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女生太瘦，需要吃点东西补补。

他们一起在课堂里用画笔构筑自己的理想，那时候蓝珥最大的理想就是在镇上开个小店，里面全卖那种蝴蝶项链。而南一最大的理想就是赚够了钱，去买南一所有的蝴蝶项链。

下雨的时候，南一会记得给蓝珥带伞。偶尔忘记了，就自己冒着雨跑回家去，纵使好几次都被自己的爸爸猛训，但是当他从窗户里看到慢慢走过的蓝珥时眼睛里都会弯出一个月牙儿，让爸爸又好气又好笑。

陈大年似乎并不甘愿就这样放过蓝珥和南一，他开始有事没事就找南一的麻烦。在上课的时候在他身后画上乌龟，在起立的时候猛的抽掉他的板凳，书莫名其妙的丢失，书桌上被刻上大大的“XX”。但是无论陈大年怎样捣乱，南一都还努力地保护着蓝珥不受他们欺负。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三年。

小学三年级，南一的爸爸因为生意的原因举家搬离了小镇，当然也带走了南一。离开小镇那天南一跑到蓝珥家里去作告别，却只碰到了蓝珥爸爸半裸的身子和屋里努力遮羞的女人的脸。

蓝珥不在。

她被她的父亲打发去了乡下奶奶家，去给奶奶送点东西。

她没能在南一离开前见上南一。

后来当蓝珥从乡下回来，南一却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在蓝珥的窗外，南一留了一串蝴蝶项链给她，正是当年被陈大年摔碎的那一个。

那天，蓝珥拿着那只项链，坐在那棵大榕树下等待着南一的再一次出现。

可是，当夜幕降临，南一也再也没有出现。

七年后。

镇上高中。

南一和新班主任走在通往教室的小道上，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对他打呼哨，抬起头竟看到几个叼着烟的女生正 一脸挑逗地看着他。

这时，班主任从一旁跳出来指着那几个女生中的头儿说，蓝珥，你给我闭嘴，不准欺负新同学。然后带着南一向着教室走去。

“蓝珥。”这个名字叫南一心里一阵激流。“找到她了。”他想。

南一在班主任的带领下走进了那间教室，教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尖叫声。蓝珥也回到了教室里，趴在桌子上耳朵里塞上了耳机，当南一走进教室的时候她的眼都没抬一下，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纵使她身边的女生不停地摇着她的胳膊，一脸花痴地说，快看，帅哥呢。

当南一介绍自己的时候，南一分明看到蓝珥的头抬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一幅很复杂的神情，但很快那种神情又淹没于那汪蓝莹莹的深水中。

班主任把南一安排在了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那里一直以来都是蓝珥的天下。

所有的人都为这个新来地学生捏了一把汗时，蓝珥却出人意料的把座位让给了南一，然后对老师讲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服，照顾不了新同学了。然后把背包甩在肩上，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教室。

南一在后面叫了她的名字，她的肩膀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却还是决绝的走了出去，就像那个夏天，她的妈妈离开她一样。她继承了她骨子里的某种性格。

从那天起，南一就很少再见到蓝珥，她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会来上一两堂课，但也是趴在桌子上听耳机，从来不跟南一说话，也不看他一眼。

南一很想跟蓝珥说话，他不知道蓝珥有没有认出来他，他不知道蓝珥还记不记得他，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跟蓝珥说。但是，在他面前，蓝珥却只给了他一张冷冰冰的脸，让他心中的火焰也一点一点地消沉下去。

有几次，南一看到他和几个打扮的很古怪的男生女生走在一起，行止夸张，他们在一起笑得很是张扬。

还见过蓝珥和一群女生聚在一起抽烟，对男生吹口哨。就像南一刚来这个学校时遇到的一样。

还有更不可思议的，蓝珥居然跟男生打架，通常还是她胜了。虽然蓝珥一直都不吃亏，但南一却感觉到心底的某个空间正在隐隐地疼。

看着现在的蓝珥，南一不知道当初自己下定的决心是对事错，他好不容易才说服父亲回小镇读书的。

他想再走进她的生活。

但是她问他，你会抽烟吗？你会打架吗？你可以保护自己吗？你什么都不会，凭什么要我带着你玩。

但即使是这样，南一也努力地像小时候一样对她好，他知道她的坏只是在保护自己，那不过是伪装的一种坚强罢了。

南一每天会等着蓝珥一起吃饭，有时候见不到她就打来饭放在她的抽屉里，有好几次那饭菜都臭了，让蓝珥好一顿骂。

蓝珥似乎很喜欢骂人，动不动就是一段粗口，南一就那样听着她骂，脸上挂着明媚的笑，他看着蓝珥，听她骂完，骂着骂着，蓝珥的声音就小了下去：“傻瓜。“她这样说。

蓝珥终于觉得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己坚守了那么多年的坚强终于可以土崩瓦解。她决定要跟做回以前干净的她。

他们一起约定好好学习，迎战高考，给自己一个美丽的未来。她甚至还幻想着，以后要随他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小镇，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但是却在高考党的前一天，蓝珥的父亲因为赌博把蓝珥输给了一个叫做苏东皮的男人。

那男人来纠缠蓝珥，蓝珥不从，奋力地反抗着苏东皮的无礼。苏东皮想要吓唬蓝珥，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却不料子在双方厮打中，不小心捅进了蓝珥的身体里。

蓝珥倒了下去，她感觉她的灵魂此时就像初生的时候一样干净。脖子里挂着地项链正在闪耀着红色的光芒，她看到一只蝴蝶正慢慢地从她的头顶飞过。

高考考场里，答完题的南一托着嘴巴想着蓝珥年少时的模样，在他面前的一张纸上写满了蓝珥的名字。

窗外，一辆救护车闪着红灯绝尘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