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工期

五天工期

编剧：王奴

第一天   昼 厂房内 二楼

旁白（宋治钦，河南信阳人。他是这批临时工中年纪最小的。他的工作很简单：用升降机将小桶的石料运上来提到三米远的地方放下，再将空桶送下去。大多数时间只是他手里的遥控器在工作。我的工作主要是监护，时间一久便无聊起来）

我：你们什么时候到的这里？

宋：（兴致盎然）我们早上四点多到的，那个司机走岔道了，把我们拉到一个叫居守的地方，放到一个高速路口说往前再走几百米就能看见，我们找半天也没找到，后来给包工头打电话才知道走错了。实际上离这里还有十多公里咧。后来包工头又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回去拉我们。（河南口音）

我：那就在那儿这么等着啊？

宋：可不就这么等着，这边儿可冷了，我下了车才感觉到自己衣服穿少了。这边是东北吧？算是东北吧？

我：对，从严格意义上说，就是东北。

宋：哦，从严格意义上说。哎呀，你可不知道我刚下车的时候冻得，我们几个等了半天那个客车才折返回来。（表情凝重，仿佛刺骨的感觉仍未从身体中散去）

我：那你就多穿点儿吧，我看你穿的也挺少的。这里可不比你们那儿。……那你早上吃的什么？

宋：早上吃的面条，我们基本上一天三顿都是面条。

我：那你不去外面或者去食堂吃呢？

宋：没有，他们管吃。我看这边和我们家那里吃得差不多，都是面食。

我：不是，那多没有营养啊。（我猜他没有理解我的意思，重复道）

宋：（微笑）哎呀，我其实啥也不想吃，最近胃口也不好。你猜我多重现在？

我：120？

宋：哪有啊，我现在才110多斤重。我看你也不是很胖。

我：对，我前些天得胃炎了。后来吃中药调理好了。(上下打量)我猜你肠胃肯定也有毛病。

宋：可能是吧，我胃口一直不好，而且吃东西不规律，有时候还顾不上吃饭。

我：你其实也可以吃点中药，挺管用的。尤其生活一定要规律，三餐必须按时吃。

宋：（打断我）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我：肠胃不好不是习惯不习惯的事。有病就该治，等以后恶化了怎么办呢？（沉思）他们一天给你开多少工资？

宋：一百三，大工一百五到一百八。

宋（临下班时，拽着我）走，抽烟去哥。

我：你看见我的袖标了么，我不能吸烟，但我可以帮你把风。

第二天 昼 厂房内 二楼

旁白（我们暂且叫宋治钦“小河南”吧。小河南生来就是一个爱笑的人。当他讲到自己艰苦的岁月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永也赶不走的笑。可我却不敢随声附和，因为我一笑他的故事就变味儿了。我对他有一半的羡慕，又有一半的同情。现实生活没有等价代换，所以我只能听着他的故事伤春悲秋。不，我其实可以对他更好一点）

我：（一脸疑惑）你多大啊？我看你比我小。

小河南：（眼睛眯成缝，微笑）三十了。你呢，哥？

我：别别，可别叫我哥。你都三张了？

小河南：（把口罩撸到下巴处）你呢？

我：我比你小四岁呢，那你肯定结婚了吧。

小河南：没有，家里给我介绍过几个妮儿，都不合适。有一个妮儿挺好的，可惜年纪太小了，我去哪儿她都要跟到哪儿，太麻烦咯。

我：（语气尽量缓慢，语调压低）那你也该结婚了，你跟我哥一样大，都是八四的。我觉得像到了这个年纪应该找个稳定工作、娶个媳妇，不能这么漂着了。再说了，有个姑娘愿意死心塌地地跟着你，多好啊！

小河南：那你结婚了吗？

我：没有，我还年轻。我不着急。

小河南：（临下班前）走，抽烟去。

我：（不假思索）走。

第三天 昼 厂房内 二楼

我：（拿起签到的单子）字都签了吗？

小河南：都签完了。

我看都没看放下单子。

小河南：你们工资挺高的吧，活还不累。

我：（避而不谈）你之前就没有固定的工作吗？

小河南：有啊，那时候我在我姐她们酒店做服务生。可是那个工作就是靠时间。

我：哪个工作不靠时间啊，是吧。你干这个不也得靠时间吗？总统也得靠点儿。还是稳定点好。

小河南：不是，我不喜欢一直在一个地方干下去，我喜欢工作几个月就回家玩几天。

我：（狐疑）玩什么呢？

小河南：我一般都是出来工作几个月就回去和朋友去市里，在宾馆开两间房，然后每天打麻将或者去游戏厅。这样没有束缚，可能我的胃就是这样坏掉的，有时候打麻将时间长了就省一顿饭，一般都是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家才散场回去睡觉。然后到下午三四点钟醒了又去找他们玩儿。

我：怪不得，我觉得这样不好。

小河南：其实平时自己待着烟抽的可少了，可是一上麻将桌，一晚上闲不住，能抽两盒烟。

我：怪不得，这样真不好。

小河南：去年回家又去找他们玩了，现在只要一回到家他们准知道，然后就叫你出去玩。都在一起不错的，不好意思不去。

我：那你过年那阵儿赢了输了？

小河南：输了，过年输了一万多，前两天回家又输了几千块钱。可能是最近手太臭了。

我：你就没想攒点儿钱？没准以后能用到呢。

小河南：我家里就我和我姐姐，我姐姐嫁人了，我爸妈在信阳上班。反正我爸妈从来没有说过我必须往家交钱，家里新盖了间房子……

我：还是少玩得好。

小河南：（临下班前）走，抽烟去。

我：（扭头走开）不去了。

第四天 昼 厂房内 二楼

小河南在玩手机。

楼下的人：往下放桶。

我：别看了，你听不到下面有人喊你吗？

小河南：（把空桶放下去，谄笑）看入迷了。

我：（没好气）你看high了，活完不了到时候都得加班。

小河南：（转移话题）有一次，我去城里去玩，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朋友，她非要去。我说那去就去吧，她家其实离城里不远。去了以后我们几个在一起打麻将，她就在一边看，呆乏了就去睡觉了。那天我们玩的最晚了，到了第二天七点、八点的时候，她睡醒了。我让她拿着钱去买点东西吃，她在桌子上拿了一百块钱，买了几份灌饼回来就放下二十几块钱零钱，然后就回家了。我当时也没在意，后来我那几个朋友告诉我，她好像是自己闷下了五十块钱。我心想你娘了个逼，你就这么跟我处朋友的啊？再后来我再也没有和她联系过，她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接。

我：那你确定那五十块钱被她装兜了吗？也说不定她就只拿了五十块钱呢。

小河岸：（厌恶的表情）是，一般谁去买饭都是在桌上随便拿一张，大家谁也不看究竟拿了多少。可是她也不能利用这一点就自己揣起五十块钱来啊，咦，我当时还挺中意那个妮儿的，后来再也没有交过女朋友。

我：不对，你偷换概念了你知道吗？——

下面的人：（催促）放桶。

第四天 下午 厂房内 二楼

小河南依然在玩手机。

我：谁让你玩手机的，让领导看见还得连累上我。

小河南：没有领导，这个地方很少有领导来。

我：很少有领导来也不代表不来。赶紧收起来干活吧，整个项目就你们这里进度慢。

小河南（临下班前）走，抽烟去不？

我：看见我的袖标了吗？工作负责人。我不能抽烟，你更不能。

第五天 昼 厂房内 二楼

旁白（最后一天，工作要在中午之前完成，下午清扫现场卫生。小河南忙碌了几趟，

汗水从安全帽中流出来）

我：卫生要随时保持，不要等下午都来了再干，别快走了又挨扣了不值当的。

小河南提着装满石料的铁桶往前走，忽然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他的胳膊刚好被铁桶不偏不倚砸了一下。我急忙跑过去，却只是看着。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我：没事吧？

小河南：（骂骂咧咧，将桶重新放下去）没事，娘了个逼，滑了一跤。（冲下面的人喊）再装一桶。

我回到原地坐下，把口罩戴上。

第五天 下午 厂房内 一楼

小河南只用一只手拿着笤帚扫地。

包工头吴松：你检查一下，看合不合格。

我：很干净了，没事了，你们可以走了。哎？你们几点的车？

包工头吴松：晚上十点的客车。

众人走。

小河南：（低头）还有什么需要我干的？

我：（不敢直视）你什么都不用干了，好好回家过日子吧，攒点钱娶媳妇，不要再打牌了。虽然家里不需要你交钱但不代表以后你不需要钱，攒点总没坏处。

小河南转身走了。

旁白（我不知道以后小河南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与我也毫不相干。但我会在某天突然想起他。在那个百无聊赖的下午，他操着一口河南口音和我聊着过去的生活。他曾经把我当作朋友。小河南，民工，名叫宋治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