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墨镜

黑色墨镜

编剧：郑远

一、叶长青家中，日，内

    

    叶长青站在镜子前，经过几番尝试和琢磨，他终于打好了自己酒红色的领带。通过镜中的表情，可以看出叶长青对自己的穿着很满意，但他面孔中流露出一丝忧愁。他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中，余晖斜印在书桌上。干净整洁的书桌上摆了几张叶长青和父亲的照片，还有一张叶长青和一个女孩子相拥着快乐大笑的照片。    

    照片旁是一个精致的礼品盒，礼品盒的颜色和照片中那个女孩子喜欢的颜色一样——藏蓝色。叶长青拿起礼品盒，露出压在礼品盒下的喜帖。

    叶长青走到家门口，穿好皮鞋，拿起大理石台子上的车钥匙。电视机里传来的枪战声不绝于耳。叶长青再次确认了一下是否拿起了东西，他摸摸自己的口袋。

叶长青：（自言自语）手机，钥匙，钱包，车钥匙，礼物，齐了。（一边开门一边说）爸，车我开走了，我一个同学今晚结婚，小静，你知道的

    叶长青另一脚还没踏出去，父亲就急忙从沙发上爬起来，穿上拖鞋疾步而来。

叶凯：等等等等，今天车还真不能借你开

叶长青：这么晚了，你还要用车啊？

叶凯：（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要出门了，我一同学今晚也结婚

叶长青：谁呀？

叶凯：你杜俊叔，我得走了

叶长青：这么巧？今天什么日子？还扎堆结婚

叶凯：（拿了车钥匙）我先走了

叶长青：别急啊，你就不能先送我过去么？

叶凯：赶时间啊（说完走下楼去）

叶长青：我也赶时间啊…（自言自语）算了，算了，我打车走

    叶长青刚准备出门，另一只脚还没踏出去的时候，他突然像触电了一样，想到了什么

叶长青：不会那么巧吧

    叶长青鞋也没脱，快步回到自己卧室，他拿起那张红艳艳的喜帖

叶长青：服了服了服了服了

    喜帖上写着：

谨订于公历二零一四年七月五日（星期六）

为  杜俊 劳逸静  举行结婚典礼 敬备喜宴

恭请  叶长青（携家人）光临

世纪大酒店 世纪大道188号 席设时间：18点18分

二、小轿车内，日，内

    

    叶凯坐在驾驶座上，发动汽车，他再次检查了一下自己随身物品，准备出发。

    叶长青戴着墨镜潇潇洒洒地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叶凯：你这是？

叶长青：给你（递给父亲墨镜）

叶凯：又没有太阳，戴什么墨镜

叶长青：因为我不希望你看到我的眼睛

叶凯：啊？

叶长青：同时我也不想看到你的眼睛

叶凯：儿子，你疯啦？

叶长青：你戴上就是了

叶凯：（戴上墨镜，照了照后视镜）嗯，我还是那么帅

叶长青：开车开车

叶凯：（起步出发）你不是要去你同学婚礼？迟到了可别怪我

叶长青：放心吧，迟到不了，爸，我们去的是同一个地方（给叶凯点烟）

叶凯：（吸了一口）什么？不会这么巧吧？两家人搁一个酒店结婚。

叶长青：无巧不成书嘛

叶凯：咦？不会真的这么巧吧？我不信

叶长青：其实你猜对了一半

叶凯：啊？什么意思？ 

叶长青：（慢慢说）是这样的，我的同学要嫁给你的同学了

叶凯：咳咳（被烟呛了一口）杜俊？那几十岁的大叔取了一个小姑娘？

叶长青：是，没错

    叶凯一脸疑惑，瞟了一眼叶长青，不过透过他黑色的墨镜，他看不出叶长青的反应。

叶凯：你没搞错吧？你确定？

叶长青：没有，我看过了，你的喜帖跟我的喜帖上写的是一样的，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一样的名字。我的女同学，你的老同学，也就是我杜叔叔。

    他转过脸，专注开车。

叶凯：你同学多大？

叶长青：跟我一样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车行驶在拥挤的路上。

    突然叶凯动作激烈。

叶凯：（声音渐大）才22岁？

叶长青：别那么一惊一乍的

叶凯：你女同学是怎么同意的啊？真便宜你杜俊叔了

叶长青：我怎么知道，好久不联系了，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哎，我说，爸，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吧，都什么年代了。我早就接受了。

叶凯：接受什么？

叶长青：接受事实啊！真相啊！老牛吃嫩草啊！人家不是说了么？爱情是可以跨越年龄了。没什么大不了了。

叶凯：我也没说我不接受，只是…

叶长青：只是什么？你不会还想给我找个年轻的后妈吧？

叶凯：我没那个想法

叶长青：你要是看到我那个女同学，你就会有想法的

叶凯：为什么？

叶长青：你还没见过杜俊叔的未婚妻？

叶凯：没见过，我跟杜俊也很久没一起喝茶了

叶长青：好吧，我这女同学很漂亮，一头长发，大眼睛，皮肤好，看上去特年轻。保证你看一眼就爱上，而且…她很善良。

叶凯：啊？哎，真是…真是可惜了你这个女同学

叶长青：可惜什么啊？

    叶凯沉默不语，不断地抽着烟。他看到汽车油不多，发现转角有个加油站。他把车开进加油站。

三、加油站，黄昏，内

    

    天色逐渐暗淡下来，路上的车越来越多，忙碌的一天进入最后的尾声。

    叶凯下车，告诉加油工人加满油，他自觉地走到墙角，灭了烟头。叶长青下车，而后从旁边的便利店出来，他买了凉茶给父亲。

叶长青：喝点凉茶，降降火，老抽那么多烟就不怕得肺癌

叶凯：有你这么咒你爸的吗？再说，我已经把你培养成人了，我完成了我的使命

叶长青：行行行，你抽你的，我就告诉你，你的生命跟烟一样，在燃烧。

叶凯：回头多喝点茶，灭灭火，失去的就补回来了。就跟汽车没油了一样，还能加回来。

叶长青：瞎说，你就认这些歪理。还是说，你也想讨个年轻老婆加加油？

叶凯：去去去，你爸我是这种人么？

叶长青：我从小就没见过妈，你就不能给我找个妈？说真的，我还真不在乎这种事情，我觉得这是你的自由，你也许需要这么一个归宿，心灵上的归宿。我支持你的。

叶凯：支持个屁。我有你就行了，省点钱给你买了房买了车，讨了老婆，爸给你带带孩子就知足了。

叶长青：那你等着吧，我还没那个打算

叶凯：臭小子，你不急我急。对了，说好了，不许娶个年龄比我大的

叶长青：哎，爸，其实我以前有机会的，都给你拆散了，你忘了？

叶凯：什么？你是说你的初恋？

叶长青：对啊，要不是你去学校折腾，我估计我这会儿都跟她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了

叶凯：那时候你高三，我能不管么？

叶长青：所以说你不成熟，你当时应该像我现在理解你那样理解我，不然，今天的新郎就是我了

叶凯：啊？你还怪起爸来了（眉头紧锁，想到什么）你刚才说，今天的新郎就是你，什么意思？

叶长青：之前不是跟你说了么？我今天去参加小静的婚礼。今天新娘的名字你没注意看？劳逸静，我初恋啊

叶凯：真的么？……我好像想起来了，小静啊

叶长青：对啊，就是她，长头发大眼睛那个

叶凯：我…哎…

叶长青：人家都要结婚了，你叹什么气嘛

叶凯：（纠结，点了一只烟）有点不好说

叶长青：（把烟抢过来灭了）这里加油站（看着父亲）我们父子俩还有啥不好说的

    另一边加油师傅加满了油，呼喊叶凯上车

叶凯：上车，等下给你说

    两人上了车，叶凯发动汽车，他拿过叶长青的喜帖，看了看，确认是这一对新人，这一个地址。这意外的巧合让他十分郁闷。两人行驶在大马路上。

    路灯一盏盏地亮起，在夜幕降临之前，给这座城市披上一层昏黄。

四、小轿车内，夜，内

    

    叶长青时不时看着父亲，等待父亲告诉他的事，但是父亲专注于开车，看上去心情沉重。

叶长青：你不是有话跟我说么？

叶凯：你让我想想怎么说

叶长青：从小到大不都是有话直说，快，说，到底什么事

叶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怕说出来你不高兴

叶长青：今天应该是个开心的日子

叶凯：对于某些人来说是个开心的日子

叶长青：快快快，有话快说，我这么好心情都要给你搅黄了

叶凯：其实是这样的，我跟你杜俊叔认识几十年了，从小玩到大的

叶长青：我知道，怎么了？

叶凯：所以呢…

叶长青：真墨迹啊，所以什么啊？你要跟随我杜俊叔的脚步？

叶凯：不是，其实呢，你杜俊叔呢

叶长青：怎么了？

叶凯：他…他离过6次婚，我不敢保证你曾经的小静跟了他会幸福

    叶长青看向窗外，显然他被叶凯的话刺激到了。他的心情都藏在了黑色墨镜之下。

    不多久，叶长青叹了一口气。

叶长青：哎，那也没什么嘛，你想多了

叶凯：真的没什么？

叶长青：算了算了，不提了，这都是他们各自的选择，是他们的自由

五、小轿车内，夜，内

    

    车内气氛变得异常尴尬，因为墨镜的关系，谁都看不清对方的心思。

叶凯：没事吧

叶长青：我能有什么事，只是有点吃惊，看不出杜俊叔的情史这么丰富

叶凯：也不能怪他，他就是那样，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他三十岁的时候还天天玩cosplay，有一次穿上一身警服，还被真警察给抓了。到了警局，你杜俊叔愣是跟警察说了四小时故事，你知道，他自称是个编剧，可能扯了，什么存在主义咯，什么形而上学咯，给警察洗了四小时脑，最后还跟所长成了好朋友……

    叶长青安静地听着父亲说杜俊叔的故事，他不说话。

叶长青：爸，小静是我初恋

叶凯：…我知道

叶长青：我有点不想去了，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叶凯：啊？

叶长青：我不想去了

叶凯：你这样像话么？这都快到了，成熟一点，人生就是这样，都是你想不到的事

叶长青：可是，小静是个很好的姑娘，真的很好，哎，我都不明白为什么会嫁给他

叶凯：你杜俊叔其实也挺好的，每次离婚都不能怪他

叶长青：离了6次，这速度快赶上火箭了，你敢说每次都是对方的错么？

叶凯：其实，你要怪，也还真不能怪他，怪我吧

叶长青：（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行了行了，就这样吧，我谁也不怪。这有什么好怪的，这都是各自的选择，他们走在一起自然有他们的理由，我就祝福他们了。而且，关你什么事？

叶凯：跟我还真有点关系

叶长青：有啥关系？ 

叶凯：说来有点话长

叶长青：说呗，反正闲来无聊，况且这个既定的事实已经改变不了了

叶凯：我又不想说了

叶长青：你还让我想开点，有什么不能说的？

叶凯：主要是因为事情比较扯

叶长青：还能赶上韩剧不成？

叶凯：说不定还真能

叶长青：呃，不是吧，你到底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叶凯：也不算见不得人，别胡乱评价你爸

叶长青：那你说来听听

叶凯：你真想知道？

叶长青：想啊，听故事嘛，谁不喜欢

叶凯：那么我告诉你，今晚你很可能遇到一个人

叶长青：谁啊？

叶凯：你真想知道？

叶长青：不带这么勾人的吧？

叶凯：其实这个人你以前也见过

六、酒店停车场，夜，外

    

    车辆来到酒店的停车场，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陆续进入酒店、穿着正装的客人。叶凯在管理员的指挥下，把车子停好。两人下车，叶凯迫不及待地点了一根烟。

叶凯：等下，等会再上去，不急

    叶长青想进入酒店，被叶凯拦了下来。

叶长青：行，那你先说，我今天会见到谁

叶凯：一个女人

叶长青：你这不废话么，到处都是女人，什么特殊的女人么？

叶凯：也不算特殊，是你杜俊叔的第一任夫人

叶长青：见到她怎么了

叶凯：那你听好了

叶长青：说吧

叶凯：你真想知道？

叶长青：你今晚真啰嗦

叶凯：其实，我当年跟你杜俊叔在读书的时候，同时爱上我们班里的一个女生……你懂了么？

叶长青：爸，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抢了杜俊叔的媳妇？

叶凯：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也算不上抢，那时候那个女孩厌倦了你杜俊叔的反复无常，于是最终她选择了跟我。

    叶长青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他有点激动。

叶长青：那个女孩是我妈？

叶凯：对，是她生了你

叶长青：你不是说她难产死了？

叶凯：她没死，

叶长青：爸，你别说了，我不相信你 

    叶凯沉默了，抽着闷烟。

叶凯：你妈生了你后就走了

叶长青：为什么？

叶凯：我不能告诉你

叶长青：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

叶凯：你太小，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叶长青：没必要？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没妈疼，我是怎么过来的么？

叶凯：我知道，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妈坚持要离开你，在你一岁的时候

叶长青：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女人可以狠心抛下自己的孩子？

叶凯：她有她的原因

叶长青：天大的原因也不能这样做，她剥夺了我作为一个孩子的权利，她让我失去了童年，我得嫉妒那些有妈的孩子一辈子

叶凯：不能怪她，真不能怪她

叶长青：那我是应该怪你么？

叶凯：我也没指望能得到你的原谅，只是这么多年来没告诉你真相，我有点累了

叶长青：我可以不怪任何人，但我要知道真相，为什么，为什么抛弃我

叶凯：她有自己的理由

叶长青：我不管，我你告诉我，她长什么样子，我去找她

叶凯：你真的不能怪她，她其实也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你，她会经常看你，照顾你

    

    叶长青捋捋头发，他安静下来。没人能看见这对父子黑色墨镜下的眼神。

    沉默只持续了一段时间。

叶长青：爸，说实话，这么多年我也不怪你，你把我养都很好，我真的不怪你。我在太多的故事、新闻、电影电视里见过这样的事情，其实我真的不怪你们，你们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至少没有把我抛弃在路边，就很欣慰了

叶凯：爸对不起你，但真的别怪你妈，你处于那个位置，你也会崩溃，你也会想要逃

叶长青：对不起，我不会，我自认为自己很成熟了

叶凯：你会的，只是你现在没处在那个位置，我们都无法了解一个人，无法了解他的痛苦，我们无法完全进入另一个人的精神世界

叶长青：真的么？我觉得我已经很包容你们了，你，杜俊叔，甚至这狗血的剧情，但既然你都说了那么多了，那就告诉我，为什么妈妈要离开我？因为钱么？

叶凯：喂喂，你爸还是有本事赚钱养你的，不然你以为你妈为什么放心我一个人带你？

叶长青：那到底因为什么？你就告诉我嘛，过去的都过去了，我不在乎，咱爷俩挺好，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叶凯吸了最后一口烟，灭掉。

叶凯：如果我告诉，都是因为你，你信么？

叶长青：啊？我？为什么？我断胳膊断腿了还是怎么的？

叶凯：不是，因为你的长相

叶长青：我长相怎么了？好歹是中上游水平

叶凯：因为你长得太像一个人

叶长青：啊？

叶凯：你长得跟你杜俊叔一模一样…

    叶长青听到这里，觉得整个世界都静止了，而后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他晕了过去。

七、婚礼化妆间，夜，内

    灯火通明的化妆间内，叶长青慢慢睁开了疲惫的眼睛，只是他还看不清这个世界。

他的世界还在这一副黑色墨镜之下。

    他感到头晕目眩。

    他隐约看到许多人围在他周围。穿着美丽婚纱的新娘劳逸静、把他搂在怀里的父亲叶凯，他还看到不断呼唤他的新郎杜俊。

    他吃力地左右摆动着脑袋，他想看到一个人。尽管视野有限，但他还是看到了某个穿着得体的女人站在化妆间门口。

    是她吗？

    虽然他什么都看不清，但是他感觉到了。他模糊的视野中，似乎和该女人产生了某种联系，某种眼神交流。

    他觉得眼前模糊，他吃力地扒掉他的黑色墨镜。他想看清楚那个女人。可得到只是女人渐行渐远。

    叶长青还是没能完成那个愿望。他露出了微笑，眼角流出一丝泪。他再次昏了过去。

    

    

（字幕起，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