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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晚

2014-5-7 11:12| 发布者: 悟能戒| 查看: 625| 评论: 0

摘要: 1937年8月,“八•一三”事变爆发;11月,上海沦陷。 一九三七年冬至,整个上海滩皆弥散着奢靡慵懒的气息……
  1937年8月,“八•一三”事变爆发;11月,上海沦陷。
  
  一九三七年冬至,整个上海滩皆弥散着奢靡慵懒的气息。
  
  裴玮皋寓居西城静安寺,抄经半晌不觉手脚酸痛。正打算起身活动身脚,偶瞥见夫人鬓结金蝉、娇若倩兮地站在不远处,二指捻着一柄青扇,饶有兴味地盯着裴玮皋瞧。裴玮皋没来由的觉得此情此景,甚为熟悉。她徐徐走进,裴玮皋甚至亦能嗅到馨香蔓延的轨迹。“裴公子怎地红潮满面?莫非是错把清酒当苦茶了?”
  
  裴玮皋面容涨红,耳根发烫道:“夫人见笑了,这寺中怎会有食之酒肉?只是这香气撩人,让人不住醉哩。”
  
  夫人名曰芊灯,只是许久没有使过这个代号了。她没有想到自身的第二段婚姻会沦为政治的应事之物,也没有想到她在为岳督军白巾守节的三个年头后,她名义上的丈夫,居然找上门来。
  
  他手拿母亲所绣的牡丹,说要娶她。
  
  他是家道中落的世家子,仕途无望、存蓄空空。虽穿着干净得体,面容雍贵,确是与她平时所见的粗犷兵士并无相同,但为何母亲会选中他,却不知何。后来当夫人听侍女绿甄说,他的叔父是法租界规模最大的戏院老板时,才恍知一二。时值上海被分裂数块,法租界、公共租界,以及日本人所占据的苏州河以北,各大势力虽针尖麦芒,互觑对方囊中鱼肉,但碍于拼杀的俱伤,皆屏气静气,对于其他势力些许越矩的小伎俩,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叔父的实力也由此可见一斑。
  
  三七年的戏院,充当的不止消遣闲余之用的场所,更是传播新思想,政要会面的重要场所。这里是新闻发生的地方。
  
  惠歆大戏院是法租界最大的娱乐会所,由裴氏集团与欧资合办,规模宏大,开张至今不过小半月有余,却被上海各界名流与诸洋人洋使示为谈判交易的最佳场所。裴玮皋与夫人二人的婚礼决定在惠歆大戏院顶级的“梵香阁”包厢举行,其奢华程度一想便知,届时裴玮皋将会获取“天字商会”一定比例的股额。这天价的股额让无数旁观之人为之状如猎兽,血脉奔腾。但再眼红也抵不上一份直属为遗孀的遗书。
  
  次日,华丽沉重的大门被“吱”声轻推开,璀璨流转的华光于堂皇的水晶吊灯中倾泻而下,泻到她脚下仿佛滕饶的蔓遇火般臣服似地停驻不前。厅堂中喧闹的乐队演奏也被生生掐断,还留余了几声走调的尾音。“你们继续排练,不要理会我。”夫人略带抱歉地颔首一笑,再抬起头便对上了舞池中央排练的裴玮皋。这日的裴身着白衣,眉眼修长,肤肌大理般润华,嘴角偶尔翘起的弧度,如是碧苞初放,以人清风拂面之感。眼神慵懒如睡莲。毕竟是科班出身,舞蹈唱戏的功底平时不花时间,也比之名角也要敦实一些。
  
  “这是婚礼上邀请宾客的请柬,你给瞧瞧。”
  
  “我对此地不是很悉知,由夫人全权处理吧。”
  
  正在排练的戏是要留做婚礼表演的,所选的剧目也是惠歆戏院口碑极好的一部戏《恨晚》。
  
  “这是婚礼上要表演的剧目?跟我说说这出《恨晚》的剧情。”
  
  “早些年的上海滩,民间盛行一种说法,道春婳楼外三千里有一处名为女娲池的旅社,其内地下埋葬着一个皇室可敌国的珍宝,如望得到珍宝唯有以宝相换,而其内的珍宝价值连城,其中赚取的差价便可令人一生衣食无忧。一人谣言,三人成真。本可以不攻自破的谣言,却因为一个落魄书匠的到来而发生了逆转。如是翻江倒海,彻底地让那个时期的上海人,相信了传说的威严性。书匠名为徐天,自幼父母双亡,幸得亲戚帮衬习文学识当了书匠。原本有几次发横财的机会可以令徐天摆脱窘迫生活的,却都因违反民国例法而遭拒绝,以此便知徐天做人还是有自己的一番原则的。
  
  一天,城里各商家店铺的掌柜都知道了一个消息:北平来了位挥金如土的富商,据说其西装革履,皮鞋领带派头十足。身后随从的马车都有几十辆。而更有的人打听到了富商的名讳,却如迎头一棒,谁都无法料想到的:徐天!
  
  流言途径的地界,双目通红的人皆趋之若鹜。而这地界却不仅仅局限于纸醉金迷的上海滩,即便斜日荒山、寂静如山中坟茔之地亦会泛滥着扭曲的渴求,这份源自本心的渴求,却是没有差异。城南春婳楼的泠泠,作为徐天的童养媳,虽为楼内的头牌,但交际花却还是交际花,被老板克扣抽取后的大洋完全不足以支付高昂的生活开支。而这徐天却压根没回家乡见过她一面,更谈不上沾光一说。这也是她为何亦随着寻宝大队一同上路的原因。
  
  没有明确具体的线路,一众人只好蝇头苍蝇般胡乱试探。不是没有人想过向徐天打听去寻的路线,但自城里添置货物后,便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仿佛他也在避讳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却同是纸窗样捅不得的。途程并不顺利,接连几次的沼泽地让寻宝的队伍彻底地打散了,和泠泠一同掉队的几个人无不是虎背熊腰,体壮如牛,粉黛娇倩的泠泠在这样的队伍中无疑是显眼的。甚至有那么几个片刻,泠泠会隐约觉察到几道贪婪恶心的目光,其内饱含着胸有成竹的味道,仿佛泠泠是那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泠泠开始频繁地与大汉们纠缠着,娇弱的身躯,恬美的脸颊,她的所有皆如此绚丽,一时蒙住了大汉们的眼。于是那晚雷雨夜,她成功地以大剂量的迷魂药,药倒了一屋子的大汉。她不知道往哪里奔逃,已经随大汉们跋涉了数日,方圆十几里的地界是不可能存在女娲池的。她打了退堂鼓,如这般毫无头绪地寻去,找不找得到还是两说,若是命搭进去就不划算了。
  
  她开始沿着来时的路,往回挪移,却意外地发现这些来时经过的酒肆、寺庙、茶馆,不知何因都变得破败不堪起来,仿佛经历百数年般。她背脊冷汗直淌,手掌心亦不时轻微地痉挛着。“再回头是百年人”,泠泠是交际花,琴棋书画当是样样精通,如是技艺不专亦不会坐到头牌的位置,诗词歌赋浩如烟海,令泠泠动心的倒是没有几个,这句出自《明良记》的词却是泠泠尤喜的诗词,却也没想到会置身其中。泠泠谨慎地腾挪莲步,怕走错一步便会沉沦地狱,不复万劫。
  
  而细细观察又觉并非回首百年那般绮幻,而是走入了与来时截然不同的一条路。置身的这街道十分狭小,路人也不是很多。街道旁规则第排列着两人高的大理肌石,外面是一望无际的茫茫沙漠,其内昏黄一片,并无拂风却亦能觉到灼人的热浪袭来。难道前几日经过的都是蜃楼海市不成?来不及多想,泠泠挪动的脚步开始逐渐趋快,想着尽快走出这个鬼地方,如不尽快走出又怎知此地不是蜃楼海市?街道本就不大,越往里走路途也就越窄,路人更是寥寥,最后是一个也无了。路途的尽头,生长着一颗枝繁叶茂的银杏,风拂过时,树影轻摇,满阶青光中一栋古朴的建筑隐约潜伏在繁叶之后。泠泠徐徐而入,眼神在黑暗中瞧得久了也就适应了,便在第一眼就瞧出了牌匾上的字迹:女娲池。
  
  破败的旅社门虚掩着,几阶月光泻下,无端为其笼罩上一层危险的气息。这种危险令泠泠焦躁不安,但耳边隐约响起市井中“在短时间转运改命不是件简单的事,我看这徐书匠一定是寻到了女娲池的藏宝……”的话,便也不怕了。欲望如华佗的麻沸散,能轻易蒙上人之理性与一切所能感应的知觉。门店里光线十分昏暗,整个大厅只有一盏青灯悬挂中央,泠泠小声地呼唤着人,身体因为胆怵而不住地颤抖,忽地她的瞳孔极具地变化,身子如同被抽取魄魂般瘫在地上,她右前方一个隐蔽的角落货物的后面,叠罗着一大群的尸体,那些死者的死状如出一辙,皆张大嘴巴睁扩瞳孔,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皆为前来寻宝的贪婪之徒。
  
  泠泠紧闭双眼,手脚并用地向门口爬去。没爬几步,背后便惊觉被尖锐器物刺入,有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身体不断流淌,意识模糊之前,她隐约地看到了那个传闻中的那个一掷千金,转运改命的人,他依旧西装革履,派头十足地笑着抽走她前来以身兑换的珍宝……也正因如此,前去寻宝的人没一个回得来的。后来听说那个徐书匠被一队前来寻宝的人乱刀砍死,尸体就埋在这惠歆大戏院的地下……”
  
  “夫人,剧情讲完了,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天婚礼起得晚了毕竟是不好的。”裴玮皋整理戏服的片刻道,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尽管这剧情无关乎他。
  
  “我母亲是从来不会绣牡丹的,我不知道这些许年会让她爱上她曾经最厌恶的东西。”夫人低头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张卷曲的电报,“徐天,驻上海日本军官柳川平助的直属部下,掌管着极大一部分的军权。平日的主要工作是收集中方的形式情报……这是刚刚截获的电报,你尽管继续辩解。你的演技很好,只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冒充那我未逢面的丈夫,他死的可比你早!”
  
  窗外的太阳刚出来没多久,因为是刚开始,明知时间尚早,所以天地间有一种迷离且从容的气氛。徐天仿佛被这气氛所包围,张了张口,却并不急着说什么。而站立一旁的夫人亦不慌忙地瞧着他,挑了几下粉黛妖娆的眉毛,只等他开口然后按部就班地陪他演下去。
  
  “你是……”
  
  “没错,我就是那交际花的弃婴,我也的确死过一回了!你绝没有想过她临死前曾产下过一个孩子吧?徐天。”夫人缓步走近徐天的身侧,手里拂过其手上紧攥着的一面画扇,其上描绘着各式各样的女人,四周穿插的鹅黄樱穗不过成了这把扇面上的小金点,悬浮上面,只是一种可恶的点缀罢了。
  
  他有些失神,“你在说什么?什么交际花?宝藏……”背在后方的手出于本能缓缓地向里勾着那闪烁银光的匣子状器物。
  
  “嘭……”枪声的声音被消得极小。一瓣血花笔直地绽放在徐天的前额,几缕长发被血撩拨得不成样子。那面画扇就像起初那样攥在他的手上,只是将那鹅黄的樱穗也染得通红通红的。
  
  “你对我母亲也是这般的吗?”夫人忽然仰着头,大声地喊着:“只是这回你晚了,……一切……一切的一切都晚了!”
  
  她的手因为激动痉挛般地颤抖着,那份紧握的电报飘摇着落到地板上,其上的大字却仍为隐约可辨:“上海即沦陷,小心女子芊灯……”
  
  “你要去哪?”
  
  夫人背后木梯的后面,隐约潜藏着一个绿衣的女子,正瑟瑟发抖地往门口挪动。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你最好不要将刚才的事泄露出去哪怕一点,不然你的夫君就是你的下场!”夫人讪笑着,“你这身份说好用倒是好用,只是想不到你身为那督军的正太太,却从是没让别人见过真实面容,说到这我还是该谢谢你的。”
  
  夫人的目光有些涣散,口中喃喃地小声自语道:“又是一个没见过夫君的……真可笑!”
  
  绿甄绿色的绣花衣裳在暗淡的光色下,闪动着诡异的色彩。她微微颤抖着肩膀,脑海中不住地回放着眼前的这名为芊灯的女子,这如此胆大妄为的女子在其前往督军府应嫁之际,夜半入府持枪胁迫令她与其互换身份时的情境,她甚还记得那晚其说的话,“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当个丫鬟,我还可以让你死得晚一点……”
  
  次日,月光白花花地笼罩在各式各样的人中间,路人一般,却又如影随形,蚀骨不移。
  
  夫人戴着高顶的鸭舌帽步入了住处附近新开的电报局,据说这种帽子在几千里之外的美国已经是老少皆宜的流行物了,而如今破败的局势,能戴上这顶帽子的人,实属不多。
  
  “柳川平助军官,本次任务顺利完成,望收到回复……”
  
  “帮我把这份电报发出去,越快越好。”夫人仰起头,夜已经很黑很黑了,她压了压巨大的帽檐,心想或许这天永远都不会亮了吧。
  
  这次电报传输的速度异乎寻常地快,次日回执的电报上只有小小的一行字:吾儿,徐天对其前世所做心生遗悔,他答应娘带上娘绣的牡丹花作为认证,代娘……好好地去爱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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