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失忆症

　　

　　编剧：敬迎涛

　　

　　这天吃过早饭，我难得上街闲逛一次。我是名精神学科的在读医学硕士，最近的毕业论文让我头大。老闷着也不是个事儿，出来透透气吧。

　　

　　来到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边。这里空气新鲜，常有人在此晨练，年轻人跑步，老年人打太极。这会儿太阳初升，晨练的人正逐渐散去。突然，桥头一处景致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辆电动三轮车停在桥西路边，车前立着块木牌，上写：义务理发。旁边的一个马扎上，坐着位老者，老者身边站着个年纪相仿的剃头师傅，双手正在忙活。当然，这些都不足为怪。眼下是三月，很多学雷锋见行动的组织或个人，都举行这样的义务奉献活动。奇怪的是：坐着的老者，竟是个光头！而且分明是来前就光的，并非剃头师傅的功劳。为什么这么说？更诡异的在这里——剃头师傅握着推子的手，是在老者头顶上方凭空走动！就是说，他只是在做样子，而不是真剃头。

　　

　　这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也发现了这一奇观，纷纷围到剃头摊前。剃头师傅见围的人越来越多，似乎兴致也越发高昂了，手下的动作也越做越来劲。只见他两手上下翻飞，放下推子又拿起剃刀，凭空刮来刮去。过了几分钟，剃头师傅收起架势，合上剃刀，用手在老者后脑勺轻轻一拍：“好了！”

　　

　　老者站起身，摘下围裙，转身做出掏钱的动作。剃头师傅一指木牌：“老规矩！”老者停止了掏包，感激地笑笑：“那谢谢啦！”剃头师傅一挥手：“客气啥！”老者冲师傅一拱手：“后会有期！”说完，转身朝桥上走去。

　　

　　把我们看呆了！

　　

　　要是别人，或许会当笑话看看就完了，可我是学精神医学的啊！我不能放过这个临床实践的机会！思忖之下，我挤出人群，朝老者追去。

　　

　　老者已优哉游哉过了桥头。我追上他，将他拉到路边，自我介绍了一番，又提出请他到旁边小茶馆喝茶。老者起初不答应，终于拗不过我，被我连请带赖拉到茶馆里。

　　

　　几杯明前碧螺春下肚，老人的话匣子打开了，也解开了我心中的谜团。老人说，他叫李铁成，剃头师傅是他原来的同事，退休前同在一个机械厂工作，师傅没别的爱好，就爱给人理个发，而且技术还不错，自费备齐了一套理发工具。工友们不去厂理发室，专爱找他来理。他为人又热情平和，免费为大家服务，还经常搭上好茶好烟。可惜的是，退休没两年，他就得了老年失忆症，常常记不住事，甚至连以前的熟人同事也记不得了，但有一样——唯独没忘理发手艺！一到星期天，他就开着他的电动三轮，来到街上给人免费理发，大家都称他为“老雷锋”……

　　

　　老人忆起往事，双目迷离，陷入了对往事的无尽怅惘与留恋中。

　　

　　这个动人的故事让我唏嘘不已。在我的研究课题里，的确有这种选择性失忆的案例记载。一般对患者刺激较深的事物或患者较长时间从事的行为，都有可能成为“选择”的对象。

　　

　　我结了茶账，告别了光头老者，不由自主又回到桥头。围着的人群早已散尽，大概时下已很少有人愿意在剃头摊子上理发了吧，他们更愿意去那些灯红酒绿的美发厅，接受全面时尚的服务。经过摊子时，想起老者的故事，我不由地停下脚步，还鬼使神差地在马扎上坐了下来。

　　

　　剃头师傅走过来，为我戴上围裙。我意识到他误会了，但也没有反对。我怎能拂一个失忆的善良老人的好意？

　　

　　这时，我突然产生了个想法，想试试能否通过对过往提示的方法“唤醒”老人的记忆。我承认我有些自私，完全为了那篇论文。不过，若是这样能取得成功，也是件积德行善的事，同也不枉我作为一名精神学科硕士的名声。

　　

　　想好后，我问老师傅：“您喜欢看电影吗？”

　　

　　“咋不喜欢？以前我们大厂房里老放电影，为看电影我常常连饭都不吃了！”老师傅说。

　　

　　我心里一喜：他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的事！

　　

　　“那，你喜欢看战斗片吗？”我又试探着问。

　　

　　“喜欢！《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老师傅口齿伶俐，像说书。

　　

　　我几乎要吃惊了！

　　

　　“《西安事变》看过吗？”我又问。

　　

　　“看过呀！王铁成演的周总理，多像啊！”老师傅毫不含糊。

　　

　　我狂喜！他的病有治了！更重要的是，他被我一步步引上“钩”，成功实现了从意念到现实转变的第一步。

　　

　　我按捺住激动，步步深入：“王铁成？ 嗯，是不错，演技一流！对了老师傅，您认识李铁成吗？”

　　

　　“咳，李铁成，不就是我的老同事嘛，刚才他还来我这儿理发呢！”

　　

　　这下轮到我震惊了！

　　

　　我以前只知道这种“诱导疗法”有效，但没想到它能起“神效”啊！

　　

　　我故作平静：“那么，您能讲讲李铁成的事吗？”

　　

　　“他的事？他的事奇着哩！在厂里时，我俩最要好，也最投心。他爱找我剃头，他头发稀，不知从哪儿听说剃光头能让头发长密，没事就来找我给他剃光。有时候才剃过没几天他就来，让再剃光！我说你吃饱撑的啊，才几天又剃？ 他说，不行，我非得让它长出密头茬不可！后来才知道，那个说法是瞎传的，这才罢休！哈哈……”

　　

　　我强作镇定：“刚才，刚才他来找你时，不是光着头吗？这又为什么？”

　　

　　“刚才啊，哈哈，你都看见了？”老师傅说完，突然收起笑，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刚退休时还好好的，我俩还经常一起玩。可没过两年就不行了，得了老年失忆症，什么都记不起来，唯独不忘找我理发。你看，他那光头，是我前几天刚给他剃的，今天又来了。没办法，为让他开心，我只好装模作样给他理……”

　　

　　我惊呆了，事情竟然是这样？！ 哪里出了问题？究竟谁的话可信？一时间，我五内翻转，如陷梦中，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一个失忆症患者！

　　

　　咦？不对……我突然想起，跟老师傅聊了半天，我头上怎么……好像没感觉？

　　

　　我眼睛向上一翻，天啊——老师傅拿推子的手在我头顶上方，凭空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