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枝玫瑰

　　05号病房里的女子又开始捏着不大的嗓音唱那首歌了，声调不高却很柔美。

　　

　　“叮铃——叮铃——！”门铃响了。在一般情况下，她的母亲瘦婆子与医生们出进这病房无需通报。要么是亲戚或朋友，可是这病区病役传染力早已使人闻风丧胆，所以她好久都没有被他人来看的感觉了。她噎住歌喉从床上挺下来，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按动门把。

　　

　　眼前果然不是亲戚朋友，是一位陌生人。“您好！您找谁？”她问他。

　　

　　“您好！我——住在你隔壁——06号病房！”他语气显得不怎么流利。男人嘛！与不相识的女人沟通思想，难免要注意语言的恰当性。“奥！是这么回事，我觉得你歌唱的特别特别好听，我，我特来送你一枝玫瑰！”当他把玫瑰花递到她面前时，他又把手缩回来：“放心，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跟小伙子们送玫瑰花的性质是两码事，你也不要猜疑。我，我只是觉得你这歌声会使我每天愉快，我必须表示一下对你的敬意。”

　　

　　看男子这模样，女子坚信他确实没啥目的。其实有与没有对她来说已经不是很重要了，只要有这片热心比啥都强。于是她忙热情地邀请男子进屋坐下。

　　

　　“实话实说吧！我确确实实对音乐很爱好，并且具有灵感性，我真的不甘心对它放弃！”女子不谦虚地这么说，就爽快地从男子手上接下那枝玫瑰：“我该对你说声谢谢！”

　　

　　“其实这话该我说，如果不是你歌声，也许我······”男子又立即岔开话题：“呵！你不仅心态很好精神也不错，看上去与那首歌一样，充满生命力！”

　　

　　“嗬！想不到你举止高雅，更懂得鼓励别人。没错，人在困难的时候不仅自己要鼓励自己，更需要他人。”女子说着将手上的那支玫瑰花往鼻尖子上靠靠。

　　

　　“你何时出院？”男子问。

　　

　　“什么？出院！”女子立即抬起头，眉眼皱成一团。她用劲全身力气抬起手掌抚一下自己的额头，接着又眉开眼笑地对他说：“是呀是呀！我，我很快就会康复出院。”

　　

　　“你多幸福，真让人羡慕！”男子脸上泛出一丝欣慰的神色，他把两手掌合拢跟拜佛那样，算是对自己也是对她共同作祈祷：“愿好人一生平安！”忽然他勾下头把两手掌迅速翻转过来捂住自己嘴巴忍不住连续咳嗽两声。“啊！真不好意思，我吵你了，我要回病房去。”当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忙又回过头对她说：“以后我还可以过来给你送花吗？”

　　

　　缘分对谁都没有标准的定义，相逢了，认识了，大家就会相处得越来越融洽，谁也不会在乎从前双方是怎样的关系。

　　

　　听这话，女子不好意思地对他微微一笑，表示认可。

　　

　　男子走回自己房间以后，女子就开始或东或西地回想刚才男子说她多么的幸福呀，羡慕她呀之类的话。她对着床头柜子上的台式日历仔细地看了又看，把手指头顺着日历板上那方框里的数字一会从上点下来，再从下点上去：“我真不敢相信，难道我的生命真的还有30天左右？”她伸出舌头把顺着脸颊流下的泪水沾没。

　　

　　男子从第一次送玫瑰花给女子这天开始，他果然每天在这个时候都会从自己床前的那只玻璃罐子里面取一枝给她送过来，还给她东扯西拉地讲几句搞笑的话。同时女人与他一样，每天在这个时间内都心有灵犀地唱那首歌。然后她会不厌其烦地把男子这么多天送过来的一枝枝玫瑰反反复复地数几遍，还对瘦婆子说这话：“妈，你看这花虽然有些枯萎，可味道香哩！”然后再一枝接一枝地在枕头边上摆放整齐。可以说，在这段简简单单的日子里，他们彼此都感到活得十分美好。可最近两天女子有点力不从心了，说自己手腕突然痛得很，连蠕动一下都觉得很艰难。从表面上看，女子神态明显与前几日大不相同，脸上皮肤不仅变成暗黄，还干巴巴地如一片枯萎的树叶。所以她很担心，如果他这时候手捧一枝美丽的玫瑰花向自己笑盈盈地走进来时，自己该怎么挺起来伸出双手接过它，更可怕的是他看到自己现在即将要停止呼吸的这副死灰灰的面孔，在他心目中将会一辈子都留下不美好的阴影。可是，她又不愿意他姗姗来迟。她平躺着，把脸歪向枕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门把，期待着它随时能动一下被他打开。

　　

　　“他承诺过，一定要送我三十枝玫瑰，还差一枝哩！我相信他一定会来，我有耐心等候！”她自言自语。

　　

　　“不用等啦！”瘦婆子把被子往她胸前扯扯，再拿湿巾纸沾一沾她眼角上挂着的那串泪珠，平静地跟她说：“一大早你告诉我说你夜里做了一个噩梦吗？梦里总是听到有些什么叽叽喳喳地怪叫声，其实我清楚哩！那不是什么怪叫，是人的哭声，就是隔壁06号病房那个给你送花的先生，在今天夜里死了，暗色中我看到几个男男女女一边啼哭一边抬着他尸体，晃晃悠悠地从过道上走了。我不想唤醒你，怕你为他伤心！”

　　

　　听这话，女人倏地勾起头：“乱说，这绝不可能！一定是你看错了门号。”瘦婆子立即把手掌伸到她脖子下把她头托住：“这病区除你和他两个人住着，其它病房早就空无一人了，我咋会看错！”

　　

　　“两天前，他还精神抖擞地手执玫瑰花出现在我面前，行步有力，话语铿锵，我从未替他担心过他会与我有相同的命运？”她眼神一下子变得很惊恐：“也许因为这两天我不能再唱歌，使他不高兴，但他决不至于······妈——扶我——下床——我要去——他房间！”

　　

　　“不行，你躺着几天都没食一口了，晕地上咋办？”瘦婆子忙把手从她脖子下面抽回来。

　　

　　渴望的力量是无比惊人的。女人“腾”地自己坐起，把两条腿弯用力一撑滑下床，稳稳当当地走到隔壁06号病房，病房里的床位都是空着的，这不需要花太多的思考她就能一眼分辨出靠在与她隔墙这个空位子就是他的。因为她发现床头柜子上那个玻璃罐中正插着一枝鲜丽的玫瑰花。

　　

　　“闺女！跟妈回屋吧——！”瘦婆子担心她倒下，忙上前将她扶住。

　　

　　“闺女！跟妈回屋吧——！”

　　

　　“闺女！跟妈回屋吧——！”

　　

　　女子仍然僵住身体站着，眼睛一眨不眨。

　　

　　医生闻讯赶来，把手掌挡在她鼻孔前晃晃，医生说：“她，已经过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