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当

天下当铺的柜台都是一样的高，叫你一进去就先矮了三分。

当铺的金掌柜是个冷艳的寡妇，坐在这高高的柜台后面，专心划拉着算盘。

忽然面前“砰”地一响，落了一把剑。

金掌柜不动声色道：“哟，这位少侠，这剑是要当吗？”

柜台下面的少侠只看得见头顶心，瓮声瓮气道：“嗯。”

金掌柜扫了一眼：“三文钱，不能再多。”

“……”

金掌柜继续看账本，拨算盘。

少侠不走，也不声响。

金掌柜冷笑：“您这把剑，一非名家出品，二非玄铁打造，三非镶金嵌宝。小店好心收了，也只好当破铜烂铁处理。三文钱，再多没有。”

“……这是五虎派的剑。”

金掌柜转身指着墙上贴的告示，念：“少林的佛珠，不是住持的不收。武当的破道袍，就算是掌门的也不收。”

少侠：“……”

金掌柜和颜悦色：“昆仑，崆峒，青城，名气虽大，其实穷得叮当响；倒是丐帮弟子识货的多，送来当的宝贝不少；峨嵋派若是还有藏得下角先生的木枕头，小店也愿意再收一两件。这些都是有朝廷认证的名门正宗，其他小门小派，请恕小店不识宝。”

少侠吸了很长的一口气，忽然抓起剑，扭头就往店外走。

金掌柜手刚放到算盘上，只听得外面“咚”一声闷响。

少侠还没走出几步，倒在了这天下第一当的当铺里。

少侠是饿晕的。金掌柜摇着扇子，望着坐在她对面狼吞虎咽的人。
江湖之大，门派林立。哪一张嘴不要吃饭？打兵器的生铁，做秘药的材料，哪一样不要银子？这年头没兵没灾，江湖门派却一个个办得红火，你道是怎么个缘由？还不是跟开当铺一样，好赚呗。
报名加入大门派，不止可以学武防身，还特有面子特拉风，起个“玉面刀客”之类的诨名，还特别能姑娘爱慕。
总而言之，一手收弟子，一手收学费。名气叫得响的大派，漫天要价也不愁没有有钱子弟上门。
在这之外，还有一种不用交学费的家养弟子。多半是幼时贫苦无依，因为“骨骼清奇”之类的理由被拉进门派里的。

这家养弟子是派什么用场的？自然是放下山来，路见不平用的；劫个富济个贫，捉几个采花贼，赢几场比武招亲，当众大喝“在下某某派某某某！”做得多了，门派的名气不就大了么？ 名气大了，不就可以拉生源了么？
金掌柜一眼就瞧出，狼吞虎咽的少侠正是这种家养弟子。下山做不满多少件扬名的事拉生源，便没有自由之身。 
少侠抹抹嘴，抱拳道：“在下五虎派云破天，大恩不言谢，来日定当报答，告辞！”

“慢着。”

金掌柜提出，方才云破天吃的喝的，都是她的，还耽误了她做生意，必须拿剑抵债。

云破天尴尬地说，剑当了可以赎，抵债就拿不回来了。剑对他很重要，不能抵债。

金掌柜提议他连人带剑留下，当一个月保镖来抵债。

云破天本来还犹豫，但是金掌柜一说每天两顿饭，每顿有肉吃，就答应了，

这夜黑不见月。

云破天在屋檐上翻身，从窗口落进了金掌柜房间，喘着气道：“都打跑了。”

金掌柜笑：“又叫你辛苦了。来，云少侠陪我喝一杯。”

云破天脸红了红，坐了下来。

酒是好酒，滋味绵软。

云破天道：“掌柜的，怎会有这许多盗贼？一个月来，这都是第四拨人了。”

“自然是贪图我这天下第一当里的好东西。”

“那，我来之前，当铺岂不是很危险？”

“可不是，我一个妇道人家，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一月已满，少侠就要走了……”

“我，我先不走了。”

金掌柜挑起了眉，笑道：“那真是最好不过。”伸手又替他斟满一杯。

“少侠以后都留在此地了么？”

云破天嗫嚅道：“这个，恐怕终是要走的。我没有做出点名堂，师门不会放我。”

“怎么，你们五虎派今年还没有招满人么？”

云破天低头道：“如今小门派，吃饭难得很。”

金掌柜微微一笑：“大侠，我有个办法。你附耳过来。”

云破天呆了一呆，道：“什么？”

金掌柜弹指打灭了油灯，发出真气砰砰关紧了门窗，飞身而起，身手华丽地拉下了帐幔，把呆呆的云破天卷进了红绡帐里。

一支蜡烛快点完了。帐中。

被中少侠羞涩地闷声道：“掌柜的好身手，不知是何方女侠。”

“这个以后再说。云少侠，你不是想知道留下来的办法吗？”

“嗯？”

“你替师门扬名，并非只有路见不平一途。”

金掌柜露齿一笑，“眼下酸文横行，小儿女爱读的极多。少侠闲来无事，不妨在这条路上想想办法。”

“我，我已久不握笔杆了。”

“无妨无妨。我这天下第一当，可不是浪得虚名。当铺中收的多有绝版孤本酸文，你可每日翻看；当铺还押有历朝江湖百晓生收集的各大门派秘辛——这个，日后枕上自可与大侠一一细说。”

“嗯……就写五虎派大侠下山记？”

“不错，五虎派大侠下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投怀送抱美人无数。”

半年之后，书市上有一类传奇酸文火爆大卖，无可归类，只好唤作“武侠”。横空出世的五虎派声名鹊起，求学之人趋之若鹜，生源爆满。

天下第一当，自然已经成了夫妻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