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访

一个星期没回家，刘晓丽把书包一扔，打开小电视，往地上一坐一盘腿，目不转睛地享受这久违的愉悦。

“爸，待会老师要来家访。”

晓丽爸扛着一袋水泥卸在门口的时候，她头也不回地说。

“又来？上回不是来过了吗？”

“换班主任啦。”

“啧，饭都还没吃呢……”晓丽爸嘟囔着踢了踢水泥袋子，确保它靠紧墙角。

刚毕业的简老师“嘟嘟嘟”开着小绵羊摩托，停在了晓丽家门口。这是她第一次上学生家，表面是家访，实则是带着任务的。

校长开会时说了，困难家庭中有违反计划生育的，收回学费减免。班主任若是检查不力，镇上怪下来，扣期末奖金。

简老师抬头打量这自家盖的小楼房，外表和这镇上的一般家庭没大两样，可是一进屋，差别就显现了。除了一面摆有祖先牌位和贴满红黄纸钱的墙，还有墙根的一台旧彩电，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

虽说这是个小镇，却是商贸之都，少有这么穷的人家。

刘晓丽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眼睛几乎要贴在屏幕上。

简老师刚想叫她，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身旁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她低头一看，大热天，一个穿着毛背心、头发蓬松的女人正挨得很近一脸痴呆地看着她。

简老师有点被吓到，退了两步，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向那人打招呼：“您好，我是……”

听到声音的刘晓丽回过头来。

“去去去，你先到屋外去，这是晓丽班主任。”晓丽爸捧着一杯茶走了出来，一边赶女人出去，一边示意简老师坐下。

傻女人很听话，一听到是老师，立马低头羞愧地出去了。

刘晓丽又没事儿似的回过头继续看电视。

简老师半起身客气地接过茶杯，捧在手上，没有喝。杯子上有些白白的手指印，她不是很习惯。再看晓丽爸的衣裤，也是白一片，灰一片。这也难怪，他是泥水匠。

“晓丽她学习还行？”

简老师看了一眼刘晓丽的背影，心想这女孩可真不争气，家里都这样了，从没想过努力出人头地。

“还行，凑合吧。”

“在学校里没惹事吧？”

“没，挺乖的。”

其实她也不想来家访，就是盘算着快点完成任务，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东拉西扯着。

“老师您喝茶。”

简老师尴尬地笑笑，不知如何是好，正好一声婴孩的哭声响起。

“晓丽，去，看看弟弟。”

晓丽只好不情愿地起身，眼睛一直盯着电视，直到进了里屋，把孩子抱了出来，在电视机前晃悠，可他还是哭个不停。

“把他抱出去转悠两圈，我和老师好说话。”

晓丽又扁着嘴把弟弟抱了出去。

简老师心想，时机到了。

“晓丽还有个弟弟啊？”

晓丽爸沉默了半响，点点头。

“可晓丽不是还有一姐姐在念高三吗？农村户口生两个，这不……”

“老师，不瞒您说，您进屋时看到的，就是晓丽她妈。她妈就是太想生儿子了，可偏偏头两个都是女儿。这遭终于怀上了，可为了躲计划生育，再加上高龄怀孕，一天到晚神经紧绷，疑神疑鬼，终于就……就疯了……唉……”

简老师松了一口气，心想既然他都主动说了，那收回减免的事，他也就不敢有异议了。

“为了她妈这病，家里能卖的都卖了，我又不能出远门，活儿都接不长，唉……”

简老师也同情他，可同时更急于如何开口说收回减免的事。

这时，一声婴孩的撕心裂肺哭喊声响起。声音从屋外传来，可刘晓丽不知啥时又溜进来坐在电视机旁了。

晓丽爸和简老师冲了出去。

婴孩正躺在门外的椅子上，傻女人蹲在椅子前，手里拿着一个碗，边喂给婴孩，边喃喃自语：“不哭哦，快吃，不哭哦，快吃……”

晓丽爸抢过碗一看，把它扔到墙角，“啪”地一声碎了。

“疯婆子！”她爸发狂似地推开傻女人，抱起婴孩往屋里冲。见着刘晓丽先是抡起手用力甩了一巴掌：“我让你看电视！”然后扯了一条背带三两下把婴孩背在怀里，骑上摩托车，“嘟嘟嘟”开去……

初出茅庐的简老师被吓得不知所措，走近墙角看那破碗，明白了，原来那是一碗和好的稀水泥。

看着摩托车远去，简老师松了一口气，或许这刘晓丽家不用因为超生收回减免了，自己也不用迫不得已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