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

    大山里的早晨总是迟到的。

   就像英子的那句‘再见’一样，来晚了整整十年。

   英子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中云二中度过的。那个叫阿忠的语文老师也是，他是85年调来中云二中的，是湖南怀化人。因为是新调来的，所以，他是从一年级开始教的，正好那年英子6岁，进了他的班级，从此英子的语文就是他教的，从一年级到初三，整整九年。

    他比英子大十二岁，很爱耍酷，每天都会把发型梳得光溜溜的，还上了那个时代的‘摩丝’。英子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到了初中一年级，已经出落成了校花，阿忠常常会特别的照顾她。她知道，但从没对老师说过一句谢谢。

    其实她很想说，但每次话到喉咙里，又羞得脸红的硬吞了回去。因为她喜欢上了老师，她知道这是禁忌，所以，她连对他说声谢谢都不能。

    那是94年的夏天，英子早就知道老师要调回湖南。她想去跟老师说声‘再见’。

  “老师，再见!”这句话英子曾在无数个夜里一个人偷偷练习了上千遍。就是为了老师走的那天说给他听到。

   星期六早上，英子早早地就起来，因为今天老师要走了，她要去跟老师说再见。她穿上了那件花边的格子长裙，一双白色的休闲鞋格外的显眼，长发用了几十个别针才固定住，这下再看，英子已然是个成熟女人。提着一袋苹果，袋子不是透明的，因为里面装着英子的一封信，一个秘密。所以，袋口被线缝死了。

      二中的操场上挤满了人，都是阿忠的学生，还有很多他同事。

     阿忠正在忙着应付学生和同事的祝福和离别之言。英子躲在人群之外的楼角处，静静地看着老师。

     良久过后，两个同学帮阿忠提着行李，陪着阿忠走出人群，经过楼角，走向校长的‘嘉陵’摩托。

     但没有人看见英子，因为英子早已逃离了那里。

    阿忠老师坐上校长的摩托，一阵摩托声过后，所有人只看见渐渐远去的背影，阿忠老师还在扭着身子挥手。

    英子也在挥手！她躲在二楼的教室里，静静地看着阿忠老师远去的背影，轻轻的挥着手：‘再见，老师！’她轻轻地说。

     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也只有她自己听到，因为教室里就她一个人。

      ………………

   十年之后的某一天……

   因为家庭原因，没有再继续上高中的英子，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生活压力的逼迫，使得她的美人坯子变了形，只能依稀辨认得出，她那两个会笑的酒窝。但现在却不是笑出来的，是训孩子时挤出来的。

   一个背在背上，一个已经会走路，拉在手里。正朝集市走去，她今天要去买些布料，给孩子做新衣。

   忽然，她抱起了拉在手里的孩子，慌张的躲进了路旁的树丛里。因为她看见了那个十年前偷偷送别的老师。正朝着她这边走来，还有一个看来蛮有气质的中年女人，两个六七的孩子。

   她一眼就认出来，但她不想让老师也认出她来，所以，急匆匆地躲进了路旁的树丛中，静静地看着老师和女人孩子走过眼前。

     等他们走远了，英子才走出来，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地低哝了一句：‘老师，再见！’怀里的小孩闪动着明亮的眼睛看着她，但小孩并不知道，他的妈妈为何出神得眼睛湿润。

    英子轻轻放下怀中的孩子，拉着继续向集市走去。

    阿忠老师的妻子是中云镇人，就在二中后面，所以，他每年都会带着一家回来看望岳父岳母。今年也不例外，只是来得早了一些。英子并不知道这些，因为她在阿忠老师走后的第二年就嫁给了同村的喜才。每天都是忙着地里家里的活，所以，一直没碰上。

     …………

    大年初五，阿忠老师要回湖南老家。英子打听到了，她费尽了很多心思才打听到的。所以，她今天也像十年前一样，早早地起来，洗漱一番后，就来到了老师必经之地，等在那里。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阿忠老师带着妻子孩子出现了，他们欢颜笑语地朝英子走来。

    英子勇敢地走了上去，拦住他们：‘老师，还记得我吗？’英子面带微笑地说。

    阿忠老师先是怔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你是……’

   ‘谭英，茅草校花啊，’英子笑着说。

   ‘哦……茅草校花？还真认不出来了，呵呵。’阿忠老师说。

     …………

    ‘十年没见了，还好吗？’阿忠老师笑了笑说。

  ‘嗯，很好，你也很好啊，呵呵。’英子微微笑了笑。

  ‘我要赶车，祝你幸福快乐，再见！’阿忠老师拉着妻子的手，微笑着从英子的眼前一晃而过。

    英子急忙转身，大声地朝老师的背影喊道：‘老师……再见……！’

     阿忠老师回身挥了挥手，即刻又扭转身继续向前行去……

     英子笑了，开心的笑，十年来压抑在心底的遗憾终于随着一声‘老师，再见!’一蹦而出，挥散在乡间的泥路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