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人

雨  人

苗忠表

刘青是京城的一位出版商，平时除了工作，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垂钓了。一有空，总喜欢开着自己的那辆别克车到城郊的一些鱼塘和河流去“做塘”，做好塘，就开始悠闲自得地做起“姜太公”来。刘青垂钓有个特点，从不喜欢吃自己钓上来的鱼，都送给真正需要鱼的人，他觉得这才是垂钓的最高境界。

那天，他照例驱车去郊区一家鱼塘垂钓，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使他失去了左眼。在医院躺了整整一个月，本想实行眼角膜移植，却因没有合适的眼角膜母体供应，只好一直搁了下来。虽然曾经因垂钓受过伤，但他还是改不掉这一习惯。那天，他又来到郊外一座鱼塘垂钓，沿着一条长长的草塘，他看见了一个蓬乱着长发的中年男子趴在一座小屋前，正用双手慌乱地扒拉着破碗里的剩饭残羹。他一定是个疯子，否则不会用这么肮脏的手扒拉着脏兮兮的饭菜。从小就富有同情心的刘青忍不住转过头多看了他几眼，胸口仿佛被一把利刃顶着似的，生疼生疼的。

傍晚，当他提着网篓路过小屋时，那个男子还趴在那里吃着饭。他好奇地走了过去，那是一座用石头砌成的小屋，屋里破败的景象让他惊讶，然而更让他吃惊的是，一张破旧的书桌上凌乱地摆放着笔和纸，一只只翻倒的墨水瓶流出的墨汁，挤过桌缝臃懒地滴滴答答着。整个屋子到处都堆满了书和稿纸，他粗略一翻，有普希金、高尔基、村上春树等外国作家的，更多的是巴金，铁凝，陈忠实等国内著名作家的书籍。翻看着堆在桌上那一页页泛黄的稿纸，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人间冷暖、孩子痛苦的嘶喊，妇人无助的哀嚎……涉足地上揉乱破败的纸球，他捧起一叠稿子问那个男子，“这些都是你写的？”“都是你写的！我写的！你写的！……”这男子一定是个“雨人”。他曾经看过著名演员达斯汀•霍夫曼 和汤姆•克鲁斯主演的美国电影《雨人》，影片中的“雨人”让他泪如雨下，久久无法释怀……

刘青跑出屋去，从网兜里抓出两条最大的鲫鱼放在桌上，想想不行，怕他生吃，只好挽起袖子将鱼洗得干干净净的，然后搁在墙角的一台破灶上清蒸了起来，不一会儿，一股清香飘满了整个屋子。看着那个男子就着锅子用手抓鱼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刘青的眼帘模糊了。他拍了拍手上鱼鳞，搁了一张名片就转身离去，他知道他已经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了。

一回到公司，刘青赶紧在网上查了起来，一查才知道，“雨人”这病很棘手，它是一种医学上至今连原因都不明的脑部异常疾病，一旦得病，不仅使病人丧失了与他人建立人际关系的能力，连语言上也都存在着很大的障碍，很难想象，他们当中有的具备超出常人的记忆、数学运算、音乐、绘画、文学创作等方面的能力，却无法理解和处理自己的日常生活。他们当中的一些人最初被视为天才，后来才被确认为精神障碍疾病患者。“雨人”是一群极为特殊的群体，虽然有着异乎常人的思维和行为模式，却无法融入主流社会，他们是一群“星星的孩子”。

第二天，刘青带着一个年轻的女编辑去了趟男子的家，他正趴在角落里一个劲地撕着纸，一看有人进来，赶紧罢手，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们俩，“今天我带我们的一位编辑特意来看看你，可能的话还要帮你出书呢。”“出书？书出你吧！你这个大骗子！”“妖精！妖精来捉我了！”然后，就躲在墙脚边倦缩成一团，瑟瑟发着抖。

“前一段时间我出了车祸，一只眼睛被车撞瞎了，等找到了眼角膜，治好眼睛，我再来看你！到时候我们再谈出书的具体事宜，你的文字已经达到了出版的要求，一定得继续努力！”说完，他们将一些营养品和水果搁在桌上，就悄然离开了。

突然有一天，医院打电话来说，有人主动要把眼角膜捐赠给他。

接受手术后不久，他的左眼恢复了健康。可从此以后，他常常看到一些可怕的景象：人间冷暖、孩子痛苦的嘶喊，妇人无助的哀嚎……

他去医院复查时，医生告诉他捐给他眼角膜的人是一个叫韦糖的中年男子，看样子还是个“雨人”。他惊讶不已，那个人一定就是那个扒拉着剩饭残羹的“雨人”了。

他很快又去了韦糖家，刚好当地的村长也在场，村长告诉他说，韦糖本来是一个健全的人，28岁那年，正在工地做装潢的韦糖被一块突然掉下来的五孔板砸中了后脑，在医院重症病房躺了整整15个月，虽然捡了条命回来，但醒了以后就变成了一个失忆人，失望的妻子带着年幼的孩子无奈地改了嫁。说来也怪，自从他变成一个失忆人后，居然像模像样地看起书和写起东西来，写出来的东西还有模有样，当地人都是啧啧称奇。在自己小小的空间里，韦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写了很多的小说，可是一篇都没有发表过。
　　那天晚上，韦糖对村长说，如果我死了，就把我的眼角膜捐给那个人。他给了村长一张名片。
　　一个月后，韦糖倚在屋后的那棵老槐树边突然死了，没有任何征兆。村长说他走得很安详，脸上还挂着微笑……
　　刘青带着工作人员在韦糖的家里清理了大半天，共整理出他留下的手稿12部。刘青和工作人员看着一叠叠泛黄而发出阵阵霉味的书稿时，每个人都哭了。每一叠稿子都像是被死亡和恐惧笼罩着，可是，看着看着，每一叠稿子都充满了渴望活着的那最后一声压抑的呐喊……
　　刘青知道，韦糖的确是一个用非凡功底的文学创作燃烧生命的“雨人”。他用他的独特思维方式带着人们看到了他曲折而激情人生背后的那一束耀眼的光芒。
　　一年后，韦糖的12部遗作出版发行，并轰动了整个大陆文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