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 作者：文尔

五十多岁的母亲在桌前制作莲花河灯。桌上摆着祭祀用的丰盛饭菜。灰色的香火从几柱黄香顶上袅袅升腾。女儿正心不在焉地翻着时尚杂志。

母亲严厉地命令女儿翠芬过来一起做河灯。

女儿争辩道：“我早就不叫翠芬了。叫我莉姿。”

母亲责怪女儿进了大城市就学城里人那套，吩咐女儿去门口烧纸钱表诚心。

莉姿突然发作，怒斥母亲迷信愚昧，做了多年河灯，又不能让死去的妹妹复活。十五年前莉姿的小妹妹病死后，母亲就患上了痴呆症，父亲多方奔走带母亲求医，近几年母亲逐渐恢复清醒。莉姿一直怨恨母亲对自己不好，认为母亲只在乎死去的妹妹。

莉姿踢翻门口的纸钱桶，走出家门。

母亲气得急火攻心，圆睁着愤怒的双眼，一头栽在桌上的纸莲花里。

莉姿气呼呼地走着，诡异的音乐响起，原来是她的手机铃声。

同事打电话来催莉姿早点回去张罗时装展。

莉姿对同事说：“这两天辛苦你帮我盯一下。我明天就回去。我妈身体没啥大事儿，脾气还是那么差，我觉得她就是希望有人陪。”

午后的小镇很宁静。眼前尽是乡下景色。大白天的街边店铺都关门。偶尔经过几户人家，老人都在门口烧纸钱。除了她，没有年轻人的身影。

“你妈还糊涂吗？”电话里的同事问。

“早不糊涂了。一年比一年清醒了。” 莉姿说着，走进一条上坡的小巷。

在树影下，有个穿着土气的小女孩目送着莉姿的背影一路走远。莉姿没有发现。

走到上坡路的尽头，莉姿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摆摊给人画肖像。顾客坐在老人面前的椅子上当模特。生意甚是火爆，排着长长的队。

莉姿走上前，才发现顾客的队伍整齐而绵长，顺着下坡的巷子一路绵延而下，竟看不到尽头。队伍里各色人等皆有，大多是乡下人，无人交谈，很多人神情紧张。安静得不可思议。怪异的景象让莉姿倒吸一口凉气。

好奇心战胜了恐惧。莉姿站在老人身边围观。老人对她视而不见。

现在坐在椅子上的模特是一位肥头大耳，头发稀疏的中年男性，穿着开襟白马褂。

莉姿的目光从模特转移到画纸上。纸面上是一个英俊的男人头像。浓密的头发梳得格外体面，浓眉深目，眼睛炯炯有神，面颊凹陷，穿着西装。

莉姿忍不住偷笑。这位老画家就是靠“纸上整形”招揽顾客的吗？她凑到老人边上，蹲下来与老人搭讪，称自己也是搞艺术的。

老人半晌没反应。渐渐，老人放缓了作画的笔触，他缓缓地转过头，瞪了莉姿一眼。

 “画好了。”老人对顾客说。

胖子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取画。他离开座位的瞬间，他身后出现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是树下那个穿着土气的女孩，刚才一直被胖子挡住了。莉姿看到女孩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老人指着脚边一个装着红墨水的石盆，对胖子说，“去吧。”

胖子伸开五指，把手掌按进红墨水里，鲜红的掌印盖在肖像画上英俊的脸上，心满意足地取下画像走了。

“下一个。”老人一声令下，四五岁的小女孩坐到椅子上。

老人突然转过脸，看了莉姿一眼，露出恶魔般的笑容。紧接着老人的手仿佛被魔鬼附身般，迅速地在纸上勾勒出线条，转眼间一张人脸清晰地浮现在纸上。

让莉姿大为震惊的是，那正是她自己的脸！惟妙惟肖！

老人停笔后，四五岁小女孩兴奋地跑过来，把手伸进石盆粘了红墨，一个小小的掌印盖在莉姿的画像上。

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的莉姿突然感到胸口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她拉下衣领，看见右边锁骨下方的皮肤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小掌印，正是那小女孩的手形！

莉姿没命地跑，三步一跌倒。小女孩把画像从画架上扯下来，笑着追赶莉姿。

莉姿沿着来时的路跑回家，面前的视野剧烈动荡，莉姿回头，只见小女孩正在逼近。

“姐姐……姐姐……”耳边传来飘渺的呼唤，那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涌来。

莉姿跑回家，锁上门。只见母亲一头栽在桌上。她慌忙扶起母亲的脸，只见母亲双眼圆睁，已经死去。

一回头，小女孩正站在面前。女孩狰狞的笑脸扑面而来，占据了莉姿的整个视线，下一秒，莉姿失去了知觉。

待莉姿醒来时，只见母亲的遗体趴在桌上，面容安详。

她站起来，逆着光，见门口有两个人影。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牵着刚才那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莉姿认出来了，那女人，正是母亲十多年前的样子。

莉姿想起来，十五年前，妹妹生病昏迷时，一家人守在床边的景象。

母亲对莉姿说：“这个镇上有风土病，游魂很多。有个老道，专门帮横死的游魂作法，让他们附在活人身上，以别人的身份活下去。十五年前，你妹妹的亡魂被那道人骗了。妹妹住进了我的身体。十五年了。她也长大了。可惜不能上学，不能去城里。她每年做河灯祭祀，就是怕我来找她。如今，你爸爸也离开了人世。今天，我必定把妹妹带走，也算一家团聚。人鬼殊途。翠芬，你要好好活下去。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了。”

母亲牵着妹妹走了。

莉姿发现身上的红掌印渐渐消失了。

莉姿拖着行李箱，走过清冷的小镇。白色的纸灯在家家户户屋檐下随风晃动。在即将出镇的路口，有个老奶奶在路边摆摊卖河灯。

奶奶幽幽的叫卖声在莉姿背后渐渐飘远。

“河灯……河灯……中元节的河灯……死者安息……生者平安……”

（作者：文尔   邮箱：xiaobuni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