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荞麦面

            滚烫的荞麦面    

    福庆楼是荆城县内最大的酒楼，一天到晚生意兴隆，客似云来，这次宣布大范围招工，应聘者云集。

福庆楼的主厨陆文山主管招聘厨师的工作，象厨工、杂役、跑堂儿的筛选，就交给三厨阿乐负责了。

招聘工作一直进行的很顺利，直到招聘厨工的时候，有一个很瘦弱的男孩子，大约只有十三、四岁，说话外地口音，看样子不是本地人。

阿乐见那男孩年纪比自己还小，就想淘汰他。但那男孩苦苦哀求，自称叫五福，是从外县逃难来的，全家只剩自己孤身一人。他流落到此地，希望阿乐可怜可怜他，让他有个容身之处。

阿乐见五福苦苦哀求，就问了他几个关于厨房的工作常识，不想五福竟然对答如流，很是内行。阿乐见他底子不错，就留下了他。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阿乐发现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五福干起活来不惜力，又勤快又认真，别看年纪小，厨工的工作流畅熟练，胜任有余。

只是细心的阿乐也发现了五福小小的问题，就是对自己的过去不愿多谈，而且爱整天窝在后厨，不与陌生人打交道。有一次前厅的跑堂儿忙不过来，让他出去招呼一下客人，他百般推托，死活不愿意露面儿。

主厨陆文山看见了这个情况，提醒阿乐，别是这个五福犯了什么事儿逃到这里的吧？

    每天一大早，五福都要去菜市买菜。这是厨工的本职工作，他是推脱不了的，这几乎也是五福唯一的外出露面的机会。

这回买菜回来，五福显得很惊慌，脸色变的煞白，额头上直冒冷汗。手脚也不利索了，干了一天活儿，打碎了七个碟子八个碗。

到了二更天，酒楼要打烊了，闯进一个人来。来者是个三十五、六岁的男子，一身黑衣，头戴斗笠，左手拿着一把刀。

    这时饭厅里大部分灯都灭了，客人也早都走光了，黑衣客走到大厅中央坐了下来。

阿乐不敢怠慢，出去亲自招呼客人：“这位客官，小店就要打烊了，后厨的食材已经剩的不多了，大菜恐怕是做不了了！”

黑衣客淡淡道：“我只要一饭一汤！饭要鲍鱼粒生炒糯米饭，汤要金华火腿煨鱼翅！”

阿乐的笑容凝结在脸上：“这个……不大好办啊！”

黑衣客冷冷道：“这是我饮食的最低标准！去做吧，别废话！”

阿乐只好退了下来，他回到厨房，别的厨师都收工走了，只剩下陆文山和五福两个人。

听了阿乐的话，陆文山皱起了眉头。忽然旁边的五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陆师傅，阿乐师傅，这个黑衣人是冲着我来的，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阿乐忙把五福拽了起来：“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跟我们说说。”

五福小声道：“我本名叫小福子，自幼在御膳房当差，我是从宫里逃出来的！”

阿乐很惊讶：“什么？你是小太监？在御膳房当差，怪不得厨房的工作干的那么好！”

五福哭道：“我八岁时家乡大灾年，父母迫于无奈把我卖给了人贩子。谁知那黑心的人贩子竟然把我卖到了宫里当太监！大约一个多月前，我在御膳房值夜班，到后半夜的时候，御书房的小太监过来传话，皇上连夜批改奏折，要吃夜宵。我做好了冰糖燕窝端过去，在御书房门口听到有异样的声音。我从门缝里看到，皇上不在书房中，里面只有总管太监李公公一个人。最可惊的是，他竟然拿起了皇上的龙冠戴在头上，还学着皇上的口吻喃喃自语！

“我当时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那碗冰糖燕窝‘咣当’一下子掉在地上，我大惊，赶快转身逃跑了。但我知道李公公看到那碗摔在地上的燕窝，一定会追查出当时是我当值，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我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躲了小半夜，等天一蒙蒙亮，我就藏在了出宫拉水的水车中，逃出了宫！”

阿乐和陆文山暗自心惊，阿乐问道：“那你怎么能肯定外面那个人就是冲你来的呢？”

五福愁苦道：“那人是个大内高手，替李公公办过几次事，我在宫里见过他两次。听别的公公讲，他也是贫苦出身，自幼闯荡江湖，吃过很多苦，才有今天的成就。他为人心冷手狠，很得李公公赏识。这次一定是李公公派他来追杀我的！我平常窝在后厨不敢露面就是怕被杀手认出来，没想到今天早上出去买菜，还是被他看见了。应该是当时街上人很多，他不便动手，所以才等到了现在！”

    阿乐灵机一动，问道：“五福，我听那杀手的口音好象和你有点相似啊！”

五福叹口气道：“是啊，这真是巧了，他还真就是我的同乡！”

阿乐点点头，对陆文山道：“师傅，这顿饭我来做！”

过了没一会儿，阿乐做好了饭，亲自端给黑衣客。那黑衣客看见只有一只粗瓷大碗，不由得面色一沉。阿乐微笑道：“实在对不起，后厨没有材料了，只能给您煮了一碗面！”

黑衣客刚要发作，忽然深深吸了口气，感觉闻到了一股既遥远又熟悉的香味，是那碗面的味道！黑衣客低头看那碗面，那是一碗荞麦面，做的很粗糙，里面除了滴了几滴油珠外，就是漂着几片葱花，其他的调料菜码一概没有！

黑衣客拿起筷子，挑了几根面条送进嘴里，慢慢地嚼动，仔仔细细地品味，倒象是在吃什么最珍贵的山珍海味似的。渐渐的，也不知是汤面的热气熏的，还是心里有了什么感悟，他的眼睛竟然湿润了，浮起一层水雾！

只一会儿工夫，黑衣客就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荞麦面连汤带面吃了个干干净净！他慢慢放下筷子，沉默了一会儿，说了两个字：“结帐！”

阿乐微笑道：“客官，这碗面不收钱。这是我的一个小兄弟送给您的。他想表达对您的尊敬，可是以他的能力，只能请您吃一碗他家乡的荞麦面。他说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后半生，他只想平平静静地过普通老百姓的平凡日子，还请您给他一个机会！”

黑衣客沉默半晌，用低沉的声音道：“你告诉你那个小兄弟，不该说的话别说！”说完，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拿起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店门！

看着黑衣客走远了，五福激动地跪在了阿乐和陆文山面前，痛哭道：“谢谢两位师傅，大恩大德，终生难忘！”

原来，阿乐听说那个杀手和五福是同乡，都是来自一个贫困落后的穷乡僻壤。那里穷人唯一的享受，就是在孩子过生日的时候，母亲会煮一碗滚烫的荞麦面给孩子吃，面里没有作料，没有菜码，只有几滴油珠，几片葱花，却是当地人心中最珍贵的美味。

那个杀手，自有钱以后，顿顿都是鲍参翅肚。但是，当多年以后，当他再一次吃到家乡独有的荞麦面的时候，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想起了母亲的爱，触及到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于是，这一次，他放手了，给了那个和自己一样吃着荞麦面长大的苦命孩子一个生存的机会！

陆文山了解了阿乐的用意，叹口气道：“阿乐，你这一招用的很险啊，如果那个杀手已经冷血的一点人性都没有了，今晚咱们三个人都有灭顶之灾啊！”

阿乐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是用生命做赌注，测量一下人心。师傅，这种荞麦面，以后也算酒楼的一个保留菜品吧！”

陆文山摸了摸胡子，笑问道：“当然可以，不过你想好名字了吗？”

阿乐微微一笑：“就叫它‘烫心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