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与海

少年与海

根据作者同名小说改编

“这是什么？”必力格指着蒙古文课本上的一幅图片问阿爸阿古拉太。

“这是草原。”阿古拉太慢悠悠地说。

“草原是什么？”必力格接着问。

“草原是我们蒙古人的故乡啊，必力格。”阿爸说。

 “可是我没见过草原啊！阿爸，草原在哪里呢？你见过吗？”必力格好奇地问。

“我当然见过。我小时候就见过。草原多美呀，必力格，你都想象不到它有多美。那个时侯，它简直就像你的额吉一样美丽。可是，这些年草原不见了，草原消失了。”阿古拉太嘟囔着。

“草原怎么会不见了呢？”必力格瞪大眼睛。

“我也不知道。必力格，你看，他们进来之后，草原就慢慢消失了。”阿古拉太用手指向嘎查里的一个工作队，几台橘黄色的机器正在那里热闹地轰鸣着。

“是他们把草原搬走了吗？”必力格把头扭向工地。几台橘黄色的机器像一群狼一样声嘶力竭地嚎叫着。

必力格的问题，阿古拉太也回答不上来。

阿古拉太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草原会消失。可是巴彦疏勒草原真的就不见了，现在连草根都找不到踪影。

 “阿爸，草原是什么样子的？”必力格继续发问。

“草原就像海一样，碧幽幽的，无边无际，必力格，草原就是这样的。

“草原还会奔跑，只要有风吹起来，草原就是一片草浪，在长生地上不停地奔跑，一浪一浪地向前奔跑。怎么说呢，我只能说，草原就是草浪，波澜壮阔，那真的就是一片波澜壮阔的海洋……”

阿古拉太陷入了回忆之中。年少时的他曾经产生过一个疯狂的念头——当东风吹起来的时候，他要骑上他的枣红马穆仁去寻找草原的尽头。

嘎查里最有智慧的老人、莫尔格勒神庙的老喇嘛乌云达来曾经说过，他在古老的藏书上看到过这样的典故——在神灵的庇佑下，海浪经过长途跋涉，最终会到达智慧的海岸，从而获得像海一样广袤的智慧。那么，他如果骑马沿着草浪追到尽头，他会看到什么呢？草浪和海浪会有什么区别吗？

老喇嘛没有告诉他答案。在阿古拉太眼里，老喇嘛是大草原上唯一能够回答所有问题的人。这一次老喇嘛竟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阿古拉太据此相信，就连老喇嘛本人也不曾到达过草原的尽头。

阿古拉太决定要成为整个嘎查里第一个到达草原尽头的人。在一个狂风大作的日子，阿古拉太跨上他的宝马穆仁，头也不回地沿着草浪翻卷的轨迹向西飞去。

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阿古拉太耷拉着脑袋回来了。很显然，阿古拉太并没有寻到他想象中的草浪的尽头。

阿古拉太抛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结论：“我们生活的草原其实是没有尽头的。”

可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最终击败阿古拉太的竟然是时间。恍惚之间，二十年过去了。眼下的事实显然彻底颠覆了阿古拉太当年那个不容置疑的观点——既然草原没有尽头，那么它怎么会消失呢？

这些年，阿古拉太不断地听到了一些新鲜的词汇。矿产勘探、载畜量超载、水土流失、生态破坏、草原退化、沙漠化……这些蒙古文里原来没有的词汇整天从收音机里往外乱蹦。

必力格继续发问：“阿爸，你说我们的大草原就像大海一样，你见过海吗？”

“我没见过大海。但是我知道，它的确就跟我们的草原一样，一模一样。”阿古拉太自信地说。

今天是七岁的必力格第一天踏进嘎查小学。也就是在今天，他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故乡”——大草原。只不过这片草原，不是实实在在地长在脚底下，而是长在蒙古文课本里面的一幅彩色图片上。

必力格用过早点之后就出了门。阿古拉太不知道的是，必力格出门并不是去嘎查小学，而是要去寻找大海。

“草原就像海一样，碧幽幽的，无边无际。草原还会奔跑，只要有风吹起来，草原就是一片草浪，在长生地上不停地奔跑，一浪一浪地向前奔跑。怎么说呢，我只能说，草原就是草浪，波澜壮阔，那真的就是一片波澜壮阔的海洋……”

阿爸的这些话必力格一一记住了。这些话在从来都没有见过草原的必力格的脑海里转悠了整整一个晚上。

“一定要去看一看大海，一定要去！”这个念头一旦撞进来，必力格就有些魂不守舍。

必力格首先找到了莫尔格勒神庙的老喇嘛乌云达来老人，祈求他指明方向。乌云达来老人把手指向了东方。

必力格于是向东走去。

遗憾的是，七岁的必力格甚至连他们所在的科尔沁旗都没能走出就已经累晕了。遥远的大海依然如此遥远。

必力格醒来是在三天之后。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警车上。阿爸陪坐在他的身边，用毛毯紧紧地裹着他，把他半个身子都搂在怀里。必力格被裹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轻轻地挣扎了一下。

 “必力格，你醒啦！这几天，你跑去哪儿啦？”阿古拉太惊喜地喊道。

“我梦见了一片海，一片碧幽幽的大海。阿爸，那片海就跟你说的大草原一模一样。”必力格像梦呓一样说道。

“我还梦见一大群骏马在海浪上面奔跑，像白云一样，一团一团地涌来。后来，海也开始跑了起来，真的，海也在跑。你说过，风一吹，草原也会奔跑，原来草原真的会跑。”必力格挣扎着从毛毯里抽出手来，不停地比划着。

阿古拉太搂紧必力格，目光慢悠悠地射向窗外。这时，遮天蔽日的沙尘暴像狂雪一样漫卷而来。那一刻，阿古拉太感觉草原比任何时候都要亲近，也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