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在囧途

咣当，铁门打开。三明抱着一只硬纸箱走了出来。他从里面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打开一看，只有10块归家路费。他嘴里嘀咕一声，“小气”，眯缝着眼，望望天空，正午的太阳耀眼。一、二、三……，三明默念着朝前方走去，数到三十六时，终究忍不住回头了，高墙、卫兵，熟知的生活正在渐行渐远中，而转身投入的自由世界，陌生、茫然。

今天是三明出狱的日子，他的心情却平淡如水，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愁。八年物是人非，他早已成为亲人、朋友努力遗忘的那个人。

三明遁入喧嚣的街头，路过一家童装店时，橱窗里漂亮的裙子吸引了他的目光，驻足片刻后，在店面外的小吃摊上打包了两个卷饼，旋即走入附近的一处公园歇脚。三明躺在长椅上，从怀里抽出一个破旧的皮夹子。他将皮夹子高高举起，仔细端详，一张女婴的照片衬着湛蓝的天空映入眼帘，照片底边上小字一行：2003，8，13。

这时，一只小型的流浪狗悄悄地向三明靠近。它的目标是三明随手放在地上的卷饼。嗖一下，流浪狗叼起卷饼溜到一旁。三明望着它，顿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猫着腰，向流浪狗靠过去。但这条狗受惊般地窜了出去。三明抱起箱子，奋力去追这条狗。三明追逐着这条狗跑出公园、冲上马路，闯进商场，拐进小道纵横盘错的弄堂，几番围堵，将这条小狗逼入弄堂角落一只废弃的衣柜里。这条狗终于无处可逃。三明一脸恶笑，狰狞地抽出自己的腰带套在了小狗的脖子上。这条流浪狗就这样被三明绑架了。

三明牵着这条狗蹲在路边等公交，不料路人错把他当做乞丐，往他跟前扔硬币。他索性撑开纸箱，一本正经做起乞丐，不一会收入不菲。

他掂量了掂量纸箱里的钱，牵着小狗走进一家理发店。在三明的示意下，一脸莫名其妙的店员把小狗泡进了洗手池。搓点洗发精，电吹风一吹，瞬间这条流浪狗皮毛锃亮，焕发容光。三明抱着小狗站在镜子前，满意地笑了。镜面上写着一行广告语：新生活从头开始。

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夜幕降临。三明上了一辆公交车，他怀里抱着的纸箱被打上十字结，一只小狗在里面憋屈地叫着。

到站后，他走进一个居民小区，叩开一户人家的门。一个女人走了出来。女人看到他顿时脸上失色。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让我进去”

“你不能进去”

“我来见我女儿”

“她没你这个爸爸，她根本就不认识你”

“让我进去，现在我就告诉她，她有！”说着，三明推开女人强行闯进屋。

客厅内，一个小女孩专注地盯着电视，并没有察觉三明。三明环视屋内一周，目光定格在一面照片墙上，上面贴满了一家三口的温馨照片，记录了小女孩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但女孩旁边那个男人不是他。三明心里一阵酸楚。他郑重其事地走到小女孩跟前，捧着纸箱递给小女孩。小女孩好奇地打开纸箱，一只小狗的脑袋突然一跃而出，睡眼惺忪的样子，十分可爱。女孩惊喜极了。三明望着女孩说：“你喜欢吗？爸爸来看你了。”但女孩毫无反应，只顾在屋子里追打小狗。三明再次大声地说：“我是你爸爸，他们都在骗你。”“我是你爸爸”，三明又重复了一次。女孩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只听见旁边的女人冷冷地笑了。

“造的孽啊！继续喊啊。”

“她听不见吗？”三明疑惑地转头问女人。

女人没有应答三明，对着小女孩一阵手语比划，女孩抱起小狗去了厨房。

三明不解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小狗饿了”

“她为什么成了这样”

“你还有脸问！”女人埋怨中打捞往事：她刚生了女儿，三明就蹲了大狱。她一个人带孩子还得养家。有一次，她外出工作，实在找不到替手的人，只好把两岁的女儿独自撇在了家。等她回来后，发现女儿发高烧，急忙送往医院。结果，因为发烧时间太久，没能及时采取退烧措施，女儿的耳朵被烧失聪了，成了一名聋哑儿。

三明听了女人的讲述，自觉得他八年的缺失对女儿是再也补不来的罪恶。他看了看现在这个温馨的家庭，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夺回什么了，女儿本来就不属于他。

叮咚，门铃响了，一个男人提着蔬菜回来了。女儿抱着小狗，跑到了他跟前，好不容易发出一声蹩脚的“爸爸”。

男人认出了三明，正要发作，三明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告诉她，我就一送快递的，这条狗，是爸爸送她的礼物。”说完，三明毅然走了出去。

不料小狗追了出来，女孩跑了出来追狗。男人和女人也跟着跑了出来。三明突然一转身，面目狰狞地从腰际抽出皮带，冲着小狗做扑状。小狗对三明这条皮带有了条件反射，被惊吓地又溜进了屋子。女儿被三明滑稽的动作逗笑了。三明也笑了，不知道自己这时是满足还是羡慕，看着一家三口走进屋内，关上门，他提溜起裤子离开了。夜色中隐约浮动着小狗汪汪地叫声。

作者 刘加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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