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爱

在安静的午后，阳光洒满庭院，树上几只乌鸦却叫的人心烦，高老汉随手拿起扫帚朝树上打去，乌鸦盘旋数圈才“呀——呀——”地离去，老汉感到心头一阵堵。

 “爷爷，我们回来了”听到孙子、孙女的叫喊，高老汉才回过神，出大门接孩子们。儿子和儿媳在附近的煤矿打工，一般都是老汉和孩子们一起吃饭。和往常一样，爷孙仨边聊边吃，但邻居冯叔一跑进家门，一切就都打破了。煤矿瓦斯爆炸，井下的工人全部遇难，老汉的儿子也在井下作业。噩耗像霹雳一样击中了三人，菲菲抱着小雨哇哇大哭，高老汉的眼睛充满血色，额头青筋暴起，五官扭曲，他张着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扶着桌子的双手颤颤巍巍，整个家庭氤氲在悲伤中。

 儿媳改嫁，留下两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举办葬礼，安排后事，都是高老汉一个人在操办。最开心的，莫过于亲友团聚一堂；最悲哀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年近七十的老汉，却要承受着人生的大不幸。但幸运的是，他还有两个亲人，即使后面的日子再难过，他们也要一起走。

 一个传统的老人，在教育孩子上真的没有什么高招，能给孩子的就是满满的爱。高菲正处在青春叛逆期，父母的过世给了她很大的打击，在人生的朦胧阶段，她没有很好地领路人，很快就和周围的社会青年混在一起，抽烟，喝酒，打架……高老汉不知道怎么去教育孩子，只是每次在事后解决菲菲的麻烦。家里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欢笑，菲菲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老汉去叫门，总能听到屋内传来的呜咽声，每当这时，老汉就悄悄走掉。高老汉每次把饭热了又热，坐在灯下，伸着脖子朝菲菲的房间看去。小雨还小，还不懂得父母不在的真正含义，他就知道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每天都是玩到满头大汗才回来。最让高老汉头疼的就是菲菲了，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和她沟通，他不舍得动手打菲菲，若听到有人在议论菲菲，定会上前理论。他哪会想到自己对她的放纵竟害了她。高菲在一次群架中误伤别人，被关进了劳教所。

 高老汉的世界再一次轰然倒塌，走在街道上，就听到邻居在议论纷纷，“高老汉，就是太宠孙女了，小孩子不能这么放纵”“听说他们家的风水不好，怪不得一直出事”……高老汉默默走回家，坐在板凳上，眼角竟然流出了浊泪。

 几天后，人们发现高家的大门紧闭，里面的人已经不见了，顿时流言四起，有的说没脸见人走了，有的说投奔亲戚了，有的说老汉疯了，孙子被接走了……

 高老汉带着高雨去了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以摆渡为生，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高老汉想明白了许多事，孩子真的不能惯，小雨现在是他唯一的希望，在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爷孙俩可以挥别过去，静静地生活。

 高雨是一个生性顽皮的小孩，老是蹦蹦跳跳，跑这跑那，这让高老汉特别不放心。爷孙俩住在一个草屋内，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着熟睡的孙子，高老汉紧紧地抓着他的小手，好像一松手，孩子就会飞走。就这么过了一宿，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听到小雨在抽噎，高老汉忙问怎么了，小雨直嚷嚷着疼，仔细一看，嫩嫩的手腕上竟然有一圈捏过的痕迹，高老汉把手腕拿到嘴边轻轻地吹着。

摆渡这活就是有点寂寞，但高老汉却很适应，每天慢慢悠悠的在河上划过几个来回，没客人时，一个人就躺在船上，任船自由飘荡着。但一阵孩子的嬉笑声打断了这份安静，高老汉看到孙子小雨和一群小伙伴在河里打水仗，他猛然起身，快速把船划到岸边，系紧缆绳，小跑到孙子玩的地方，一把拉住孙子，回身就往家走。“爷爷，爷爷，我还没玩够呢，我不要回家……”小雨使劲要把手抽出。“玩什么玩，赶紧回家”高老汉用不容拒绝的口气喝道。

回到家，高老汉关上门，“哐啷”声在屋里回荡，老汉铁青的脸色在阴暗中更显吓人，高雨立即收起了眼泪，直直地看着爷爷，眼里是无助的恐惧，从没看过爷爷这样的神情。爷孙俩就这样对峙了一会，高老汉的脸色才有点缓和，说“去吃饭吧，以后不要去河边玩。”看着小孙子默默地坐在小凳上，一口一口扒拉着碗里的饭。高老汉的心里又何尝不是难过呢，在河边玩是多么危险的事，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呢。

  在高老汉收工的一个下午，远远就看到草房旁的槐花树下，有一群小孩在推搡着，走近一看是小雨和他们在抢夺一个风筝，瘦弱的小雨紧紧地抓着风筝，并试图往怀里揣，一个大高个的男孩拽着风筝的一个棱角，另一只手准备去推小雨的肩膀，高老汉高喝一声，大个子一撒手，和大伙一块跑了。小雨被突然放开，摔了一个趔趄，老汉忙上前扶着，然后揪着小雨回家了。

“我跟你说过不要和那些野孩子在一块玩，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以后不要出门了，在家呆着。”高老汉说完，拿起旱烟，蹲在墙角，狠狠地抽了一口。老汉不经意的一瞥，看到小雨正在认真地把弄皱的风筝展平，风筝是小雨最喜欢的小燕子，专注的神情让老汉心头一震，自己是不是夺走了他的什么。

“爷爷，这是我从树下捡到的，我能不能找人陪我去放风筝。”小雨站在老汉的面前，抬头看着他，眼神中闪烁着期待，但绝不可忽视隐藏的害怕，他的手还不停地搓着风筝的布沿。老汉正在气头上，没好气地说“玩什么玩，再下去就和你姐一样了，去睡觉。”看着小雨转身离开，老汉心中好像被扯了一下，是不是太严了，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马上就把这想法掐死在摇篮里。

高老汉不知道的是小雨睁着眼睛躺在黑暗里，小小的孩子不知道怎么反抗，寡言少语，失去往日的活泼似乎成了报复大人的工具。

  在高老汉的保护下，小雨好像是即将冬眠的蚕茧，把自己越裹越紧，小小的人儿，却提早进入自己的休眠期。

  第二天一早，高老汉早早就起床了，知道今天是周末，怕小雨出去惹麻烦，就把大门反锁了。一个上午就过去了，老汉回家时，从外面看到小雨正在窗台前，手从空隙中伸出，一只麻雀在手上蹦来蹦去，时不时啄一口米粒，高老汉一怔，停住脚步，不忍打破那场景……几天后高老汉在窗户下悄悄放了一个木箱，上面撒满了米粒。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燕子在呢喃，大雁掠过低空，醉人的春风拂过脸庞，高老汉决定带小雨去放风筝，身子骨早已不允许他像孩子那样跑来跑去。燕子形状的风筝张开翅膀，两条长长的尾巴上下飞舞，花花绿绿的色彩迷茫了双眼，突然风筝睁开了拉升，不顾一切地飞向更高的苍穹。高老汉正看的痴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到小雨手中拿着一把剪刀。

 “爷爷，这绳子会把小燕子的身体勒疼的，对吧?”小雨歪着脑袋，盯着渐行渐远的风筝。

 “对，对……”孙子的话像一把刀子，快速地捅向心房，那么不经意的一句话却颠覆了高老汉的整个世界。“我在做什么啊，我在做什么！”老汉只能重复着这几句。

  夜深了，他没有点灯，漆黑的夜里他佝偻着身子静静地坐着。这么些年他和孙子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突然就那么清晰的都跑到了他的眼前，他对小雨每一次的严厉管教以及小雨每一次失望而又恐惧的眼神……再一次的，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流下了两行浊泪，黑夜把他包裹得更加苍老。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残忍的刽子手，亲手毁灭了小雨的童年，原本想让他安安静静地长大，无意中却把所有人都赶出了高雨的世界。

  也许，真的应该放手了。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越来越无力了，而无力的也不仅仅是身体，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好像就渐渐失去了意识，好像还做梦了，他看到自己和孙子划着小船从水面飘到天上，“呵呵……”的笑声早已逃出睡梦。

  玩了一天的小雨还没入睡，忽然看到窗前有忽明忽暗的荧光，是自己寻找已久的萤火虫。那些提着灯笼的小精灵吸引了小雨的兴趣，害怕爷爷不让他出去，就偷偷从窗口跳下，“砰……”一声打扰了正在舞蹈的精灵们。刺目的殷红在柔和的荧光竟有那么一点温暖，小雨看到他加入了萤火虫的家庭，在无边的黑幕里留下一笔笔荧光的足迹。看到自己坐到了风筝上，享受飞翔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