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保安

　　三年前，我初到苏州，为了方便找工作，在市郊租了套房子住下。房东老太太对我说，小区里的住户原本都是农民，因为城市发展，征用了他们的土地。所以整个村子便迁移到了城郊安置房内，小区里没有物业公司，还是和以前在乡下时一样，由村委会管理。
　　这个小区不安宁。半夜，经常有人大声吼叫。因为是深夜，所以吼叫声显得格外响亮，在楼宇间产生的回声久久不断。好不容易安静一会儿，又会传出几声，令人心惊胆战防不胜防，更别说能睡个安稳觉了。
　　睡不好觉，第二天人就没有精神，会耽误许多事情。晚上，房东来收房租，我乘机向她提出意见，并表示如果半夜里还有人大喊大叫的话，我就要退房。老太太叹了口气，向我解释原因。
　　深夜里大喊大叫的人是个哑巴，他从小父母早亡，一直由乡亲们照看着长大。原先住在村子里时，哑巴就喜欢乱喊乱叫，村长说了他很多次，可他还是老样子，村民们都是看着哑巴长大的，所以也没提什么意见。
　　后来村里拆迁，哑巴也跟着搬了过来，并分到一套房子。哑巴没有工作，村长便做主将他的房子租了出去，借以维持生计，哑巴平时只有住在楼下的自行车库里。老太太告诉我，我租的这套房子其实就是哑巴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便宜。
　　搞清了声音的来源，我也就安了心。为了省钱，我还是住了下来，但哑巴半夜里大喊大叫的毛病还是没改掉。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有时就算被他吵醒了，也能很快睡着。
　　半年后，随着苏州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很多村民将房子出售、出租。新来的住户们大多无法忍受哑巴半夜吼叫的毛病，纷纷向村长提出意见。但哑巴一个人孤苦伶仃，又不懂哑语，村长也没有好办法可以解决，只好不厌其烦地向大家解释、道歉。
　　后来，哑巴又惹出了新麻烦，他时常会拿着根棍子在小区里四处转悠，常有人被他撵得到处跑，搞得小区里人心惶惶。大人们也不敢再让孩子单独出去玩耍，生怕遇到哑巴出点儿意外。
　　于是，开始有人提议将哑巴送到精神病院去，可村长却坚持让哑巴留下。
　　直到有一天，哑巴拿棍子追着一个房客四处逃窜，大家才意识到，哑巴真的疯了，纷纷向村长提出抗议。村长坚持不下去，只好通知精神病院将哑巴接去治疗。当医院的急救车开到小区时，哑巴还和大伙儿一道站在车旁看热闹。直到医生要拉他上车时，哑巴才意识到危险，拼命地想挣脱医生的束缚。但医院的人多，哑巴始终挣脱不开，喉咙里顿时爆发出阵阵凄惨的叫声，向围观的乡亲们求救。可人们却都像在看马戏一样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去帮他。
　　在楼下晒太阳的老人们再也不忍心看下去，纷纷落下热泪，口中不停地念叨：“作孽呀，作孽！”
　　此时的村长正站在传达室里，而哑巴好像是看见了他，叫唤得更加凄惨。哑巴凄惨的叫声传得很远很远，引来很多外人驻足观望，影响很不好。村长见状，只好拿了一条毛巾走过去，对着哑巴说：“别再叫了，我也不想把你送走，到医院里要听医生的话，把病治好了，也就能回来了！”说完，村长强忍着泪水将毛巾塞进了哑巴嘴里。
　　当村长说完这番话后，哑巴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再挣扎，也不叫了，乖乖地跟着医生上了车。只是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清楚地看见一滴泪水从他眼角滑落。
　　哑巴走后，小区里终于安静了，再没有人大喊大叫，只是平日里多了孩子们的嬉闹声。大人们也只是在茶余饭后才会提到哑巴，不知道他在医院里过得怎样，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大喊大叫。
　　而村长则没有太多时间考虑哑巴的问题，最近几天，他被小区里发生的失窃案伤透了脑筋。接连几个晚上，村长和保安在小区花园里守候埋伏，也没有见到歹徒的踪影。但小区里的失窃案还是接连不断，终于有一天，小偷落网了，人们这才发现小偷是租住在小区里的房客，他也正是哑巴“发病”时用棍子追打的一分子。人们突然明白了，哑巴那些奇怪的举动和叫声原来是在提醒大家捉贼。
　　当大家明白了哑巴“发疯”的真正原因后，都支持村长将哑巴接回来。村长来到精神病院，医生说，哑巴入院后很正常，从没有大喊大叫，只是饭量很少，可能是那天在小区里受到了惊吓，一看到医生护士便会吓得全身发抖。
　　哑巴见到村长后，一声也不吭，只是指着一条毛巾向村长摆了摆手，村长看得出，哑巴是在求自己不要将他的嘴堵上。村长流着泪对哑巴说：“大叔和乡亲们错怪你了，以后再也不会用毛巾堵你的嘴，你想叫就叫吧，乡亲们再也不会拦你！”说完，村长便将毛巾扔在了地上。
　　回到小区后，村长发给了哑巴一身保安服，叫他协助小区里的保卫工作。哑巴很高兴，立马就明白了村长的意思，穿着保安服上岗了，人们本来还以为哑巴会像以前那样大喊大叫，但哑巴回来后却没有再叫过一次，不管大家怎么逗他，他都是一声不响。
　　两个月后的一天晚上，哑巴和其他两位保安一同追捕潜入小区的一名窃贼，追捕时他们三个分开堵截小偷。
　　小偷慌不择路，撞到了哑巴手里。哑巴抓住小偷后死也不肯放手，无论小偷怎么哀求，哑巴也是无动于衷，因为他根本就听不见。小偷心想，等其他保安追过来想逃也逃不掉了，便掏出匕首恐吓哑巴，但哑巴突然伸手过来抢夺。
　　小偷还没遇到过像哑巴这样不要命的人，慌乱之中匕首刺中了哑巴的胳膊，可哑巴却一声也没有吭。小偷以为没有刺中，便又连着刺了一刀，可哑巴还是没有吭声，于是小偷接连刺了哑巴十几刀，而哑巴始终都没有松手，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在派出所，警察质问小偷，为什么要将哑巴保安残忍杀害，还捅了他十几刀。小偷将案发当时的情景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可警察不相信，认为小偷是在为自己开脱罪责，怎么会有人临死也不吭一声呢？
　　消息传到小区后，村民们潸然泪下，警察和小偷不知道哑巴宁死也不愿吭声的原因，但小区里所有的居民知道。
　　后来，小区里的居民自发为哑巴举行了一场追悼会。之后的日子里，常有人说在夜里听到过哑巴凄凉的叫声，小区里也因此再没有发生过失窃的案件。
　　一天夜里，我突然在梦中听到了哑巴那熟悉的吼叫声，惊醒后，我跑到阳台推开窗户，借着月光向楼下张望，却没发现有人的身影。我忽然想起房东老太太对我说过的话，我租的这套房子就是哑巴的，一想到这儿，我浑身就起满了鸡皮疙瘩，再也睡不着觉。第二天一大早，我红着眼睛找到了房东老太太，要求退房。
　　老太太奇怪地看着我，当她听完我的解释后，苦笑着说道：“你放心地住吧，那套房子虽然是哑巴的，但他至死也没有住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