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出门远行

                  十八岁出门远行

我第一次遇见南方是在我刚刚被第一个女朋友甩掉之后不久.我在高考那段时间得了一场大病,刚刚恢复,女朋友就跟我提出分手,那时她已经去了一个遥远的国度凭着她那我可望不可及的高考成绩,她走的时候连个屁都没留给我.

那段失败的感情就跟我们高考成绩相差的数据一样让人可悲,当时万念俱灰的心情多少与此有些关系.后来,我在一个清晨,意外头脑发热,偷了家里两千块钱坐着绿皮火车跑去了北京.

刚到北京的时候我去了一家旅馆,在中关村那边一个城中村的地下室里,老板娘很胖,抽着烟,长着一张被鸡爪踩过的脸.我说我想找个清净舒服的房子住,老板娘语气很硬,拽着一口浓厚的东北腔说,”哟,小娃子,有房就不错啦.我这就一个床位了,跟另外一个人合住,便宜点给你,500块一个月.”

还没来得及砍价的时候,老板娘就一把拽着我往里走,狭窄的楼道里基本看不清全景,头顶是黄晕的灯光,照着差不多掉光了皮的墙壁,我看到了拐角的墙上贴着一面镜子.老板娘突然骂了句,”哪个没良心的?把老娘的镜子给打碎了.”我看了看镜子,里面的自己头发像是鸟窝,一张脸被分割成好几块,眼睛都红红的.

老板娘带我走到了018号房间,她指着里面一张空床说,”喏,就是这.那个人每天很早出去很晚回来,基本打扰不到你.”房间里很大一股方便面混杂着袜子的酸味.我看到了墙上贴着海明威的海报,桌上还有一沓的盗版碟,我看到了最上面放的是中岛哲也的<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的碟片.就是这样,我决定住了下来.老板娘收了我的钱交给我钥匙便走了.

那个人的床上堆着各种t恤,桌上摆着一个碟片机.到了晚上,那个人回来了,背着吉他,穿着很脏的白色 t恤和牛仔裤,头发乱蓬蓬的.

“嘿,你叫什么?”

“南方,你呢?”

“叫我青红就好了.”

“青红?真够娘们的一个名字,哈哈.”

后来他开始泡面,然后拿出一张碟开始看起来,是<关于莉莉周的一切>,我问他是不是很喜欢电影,他说只是为了消遣时间.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为什么叫南方.后来他告诉我,他以前追过一个长得像周迅的女孩,后来那个女孩说想考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想以后成为明星,结果自己卖唱挣钱凑了1千给她去考试,就在考试前一天,那个长着一张周迅的脸的女孩跟着一个开宝马车的男人去了南方,只留给了自己一串车屁.

我后来进了很多盗版碟,有A片也有文艺片还有商业片,就在中关村南大街的天桥上或者地道里卖,南方会在我附近弹吉他卖唱.他每次都会带一个铁桶过去当鼓敲,南方还有自己的名片,一直梦想着以后在五棵松开一场属于自己的演唱会.第一次见他那天晚上,他就要我保存好他的名片,还说以后开演唱会了一定第一个请我做嘉宾.

南方唱歌像是在嘶叫,那天在中关村南大街的地下通道里,一个猥琐老头找我买A片,他悄悄跟我说,那个敲铁桶谈吉他的人唱歌很难听.没人愿意给钱的.那天南方唱的是周云蓬很多年前写在<低岸>杂志上的一首诗,” 我们将恬不知耻的,生长,发芽,抽穗,拔节,从黄土中伸出马铃薯般囚禁的手,倒立着,以手为足,踩着天空奔跑……悲伤这外的生命,鲜活如初！”声音撕裂般得嚎叫.

后来,晚上要走的时候,南方跟我说,” 今天这也没多少钱，买点咸菜回去，昨天不是还剩了点白菜吗？一起炖着凑合吃吧。”

我说行.然后跟着南方走进了街上拥挤的人潮里.

晚上的时候,南方跟我说,过两天是他妈妈生日,他不打算回去,说自己现在还没钱没地位的,他家在东北,南方却一点也不像个东北男人.他打了个电话回家.我清晰的记得他这样跟他妈说的.

“妈,过两天你生日我不能回去了,因为我在北京的商演要到今年年底,所以跟你说一声.生日快乐,妈.”

南方一边说一边对我使眼色,打完电话后我们去了南大街的天桥抽烟,我抽的是中南海点八,南方买了包南京,我们看着脚下如潮的车流,身边的老大爷还不停地叫卖着袜子10块钱3双.南方突然问我,”青红,松子那么努力却为什么一直受人嫌弃?”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沉默了很久一直没能说上话来.其实我一直觉得南方和松子很像,他说从小跟母亲一起生活,被父亲抛弃.17岁就退学来了北京,一直没有回去.他父亲跟着一个南方来的女人去了南京,再也没有回来过.

南方又突然说,”青红,我一直想成为海明威那样的男人.”我笑了笑,把烟蒂扔了,向它要了根南京,很苦,味道.

过了些日子,那天北京大雨,我呆在房间没有出去卖碟,南方背着吉他和铁桶就出去了.他说今天因为会有很多人呆在地铁口那些地方,他打算挣些钱就去录一张自己的cd.我说好,结果没等多久就听见了敲门声,我以为南方回来了,结果是警察,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群警察一下子把我扣了起来,他们把所有盗版碟全带走了,我把钱一下子全藏到了南方的碟片机了里,突然瞟见了墙上海明威的画像,他的眼神像两把刀子,感觉在我脸上刻出了一个个深坑,我马上转过了脸,看到老板娘就站在门口,她吓得像个见到猫的肥老鼠,一张脸挤得更厉害了.

我到了警察局,理所当然地因为贩卖盗版碟被关了,那段时间北京在举办奥运会,说要等残奥会结束才能把我放了,因为没人拿钱来保我,或许还得关更长时间吧.

后来,南方来看了我一次,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下雨那天他遇到了一个唱片公司的人,说答应让南方去他们公司看看,还给了南方一张名片,是南京的公司.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假的,或者说南方只是在跟我撒谎,我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跟南方说,那些我放你碟片机里的钱你拿去录张你的cd吧,我出来后就应该要回家了.

南方嗯了嗯几句,然后转过头去,说他买好了明天去南京的火车票,打算先去面试,然后去找录音棚录cd.

他还说,等自己出名了就去五棵松开演唱会,第一个请我做嘉宾,那个时候他的那个长了一张周迅的脸的女人一定会回来找他,他父亲也一定会回来找他.

南方最后走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了南京,也再也联系不上他了,年底我从局子里出来了,用身上最后的钱打了个电话回家,我从来没有这样想家过,我终于觉得自己其实是有地方可以回去的,这应该是我跟南方最大的不同吧?

回到家后第二年,我复读最后考来了北京,下了火车我就去了趟中关村,中关村的那个城中村拆了,我再也没找到那个东北老板娘和她的旅馆了,也再也没找到南方了,最后我站在中关村南大街的天桥上,手里叼着一根南京烟,味道还是那么苦,我像是听见了敲铁桶的声音,便笑得心花怒放起来.

姓名：沈哲 北京电影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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