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兰

      大家躲着他，确切地说，是他躲着大家。他失去了右臂，也失去了自我。听说继母把自己在老家生的小孩接到大理的时候，他一度想去和父亲争吵。但最后还是忍了，眼不见心不烦，他不想让自己再跨进那个家门。最后一个保姆被他赶走的那天，他一人在别墅的兰草丛中漫不经心地走着。这曾经是他亲手栽种的花，花盆和土壤都是他用高价买来的。如今他却把它们忽略了。他把精力都集中在令他万念俱灰的右臂上。周围显得异常冷清。这里曾经是蝴蝶和蜻蜓的天堂，现在却变得连鸟都不愿进来啄食，黑狗阿小也对着他汪汪叫嚷。

  “你踩着兰花了——”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在敞开的大门外喊道。

他不理，压根儿就没想过会有陌生人主动来找自己说话。他用脚踢阿小，嘴里骂它：“不就是一只手，连你也这样看待我。今天你也给我滚——”阿小被主人激怒，一恼火向男孩冲去。男孩来不及躲闪，裤脚被死死地咬住。他跑过去的时候，阿小已经在男孩的右脚踝处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男孩吓得哭起来，六神无主。小家伙意识到已经犯错，便远远地跑开了。

他开门让男孩进来，问他：“你从哪里来？是哪家的孩子？”男孩不回话。

看着男孩细心地照料被自己踩倒的兰草，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久违的温暖。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对待它们的。每年春天花开的时候，他总会邀约朋友前来欣赏，大家吟诗作对，好不热闹。阿小就守在一旁，谁若对兰花有不轨的想法，它便拼命扑上去，吓得人魂飞胆散。

“你也喜欢兰花？”他问男孩。

“我以前只在课本上见过，那花可好看了，刚打开的时候像老人的脸，后来就像一只鸟张开翅膀，呼的一下飞起来。可惜现在花期已过，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再开。”男孩兴奋地描述着，转而又说“其实我有个哥哥，虽然不是亲的，但我很想和他生活在一起。在他结婚之前，我想帮他买报纸，买牛奶，浇花，陪他说话，遛狗——不如我帮你做这些？”

“为什么不去帮你哥哥反倒想帮我？”

“别人说他很难相处，我还是觉得你好玩。”男孩神秘兮兮地哄着他。

 那一天过得很快。房里充满了男孩欢快的笑声。一阵风过后，他发现兰草丛中突然来了一群蝴蝶。男孩还把躲在门口的阿小抱了回来。

 后来每个周末，男孩都会来陪他。他开始在男孩的鼓励下，走完了那条他认为最远的街道。他惊奇地发现，没有人在意他是一个残疾人。他开始像男孩描述的鸟儿一样，挺起胸膛走路。有一次，他们碰见一个老同学在装修花店，他主动向对方打招呼，还亲自给店里送去两盆兰草。那些曾经被他用而言相向失去联络的朋友都相继和他重修旧好。

男孩生日那天，父亲和继母出现在他的别墅前，男孩欣喜地挣脱两个大人的手向他跑来。他这才明白，自己被男孩蒙蔽了，男孩就是继母的儿子，而自己就是男孩所说的那个需要照顾和陪伴的哥哥。

“哥哥——让爸爸妈妈带我们一起去看洱海。”男孩拉着他的左手。

 他一言不语，犹豫了一会。最后他还是甩开男孩重重的关上了大门，任由男孩在门外哭喊。那晚，他想起小时候，幸福的一家子，爸爸妈妈给他过生日的情景……一星期后，一个月后，男孩都没来。他的生活又几乎回到了过去的样子。第二年春天，兰花开了。白绒绒的一片，他想起男孩，他跑到男孩的学校。老师告诉他，男孩患了癌症，很早就退学回家养病了。他急切地跑到父亲家中。男孩躺在小床上，静静地享受着最后的光阴。他牵着男孩回到自己的别墅，他们一起数着朵朵兰花，热泪盈眶。他们把两人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深深地埋进土里。阿小乖巧地见证着这一幕。

“我真想天天见到这些花，我小时候有一次妈妈来看我，给我带了一株兰草，但被我爸爸丢进河里，让水给冲走了，我哭了好几个晚上。现在终于见到了，开得比书上的好呢。”

“我会为你看好它们的。”他说。

“哥哥，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爸爸妈妈其实很想你，我走后，他们会很孤单，你会不会和他们一起生活，一家人多好……”

他哽咽了。背后的继母更是伏在父亲怀里失声痛哭。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弟弟，来生我们还做兄弟。”

男孩走后，他把两个老人都请到自己的别墅来住，实际上他已经完全接纳那个曾经被他看做恶女人的继母了，他喊她“妈妈”。

后来，每当有朋友聚会赏花的时候，他总会告诉大家——这些花叫“兄弟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