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汐的暑假

标题：小汐的暑假

妈妈的办公室里，摇头扇无聊的扇着。小汐盯着作业本却一个字都写不下。四年级的暑假作业似乎和以前任何一个暑假的一样，无聊，无底，永远做不完。妈妈在一边忙着工作，皱着眉头和一堆表格文件奋斗。太无聊了，小汐起身就往外走：“妈我去上个厕所。”妈妈的一声“别到处乱跑”甚至没有追上。

妈妈的单位是一个剧场。小汐根本没有去厕所，她只是循着走廊开始闲逛而已。墙上贴着一张小海报，《雷雨》（胡扯的），上面愁眉苦脸的有几个人头。小汐一把扯了下来，边走边看。她晃荡到了后台附近，随便摸进了一扇门。那是一个服装间，堆放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和道具。小汐随意捡起几件衣服裙子比划把玩了两下，又朝房间另一头走去。那里通向的是化妆间，一排镜子在灯光里闪耀。小汐环顾了一下才突然发现房间里还有人：最远的那面镜子前，分明端坐着一个女子。女子身着一件古典式样的旗袍，正在专注的修补着自己的妆容，还不忘扫视另一只手里的一份剧本。小汐赶紧躲到排衣服中间，却又忍不住从衣服的缝隙中偷看那个女子。角度不好，她看不见镜中女人的面容，隐约知道那一定是一个美女，却只看见女人优雅地涂抹着自己的嘴唇，然后放下了口红和剧本，转身走了出去。

隔壁传来了空旷的人声，女人走了。小汐从衣服里探出来，走向女子留下的剧本和口红。她低头看了看剧本，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和笔记。她是《雷雨》的一个演员，他们似乎正在为下周的公演最后彩排。小汐能听见他们念白的和走动的声音，但是她忍不住学着女演员的样子用那支口红给自己涂了一个大红唇。身后的念白声变成了一个好听的女人，小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于是猫着腰摸向后台。她不敢去侧幕，便转向舞台正后方的位置。蹑手蹑脚，她从一大堆帘子板子里钻出来抬头看向舞台，然后被惊呆了。

是那个女人。她在舞台上独自站在道具窗口后，正投入的表演着一段独白。

灯光在她身上打出一圈强烈的光晕，美丽的犹如她自身的气场。这是一个痛苦的角色，小汐居然能从她的体态和动作里看到那人的心中；小汐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表演。她不由急切的想看看那演员的脸。于是她慢慢挪向侧幕，一点点从后面绕出来。但要么是侧幕，要么是道具墙，那女演员的脸总是刚好被挡住，小汐看不见。终于，不知不觉的，小汐已经来到了舞台下的观众席前。观众席上稀稀拉拉只做了几个人，中间戴着帽子翘着脚的似乎是导演，旁边坐着一个和小汐年龄相仿的男孩子。隔了几个座位还坐着几个其他的大人，以及另外穿着戏服的演员们。男孩子首先看到了转到前台的小汐，他忍不住探身去看，结果惊动了导演也看向小汐。但是这些都没有被小汐注意到，她只是慢慢的想移动到更好的角度去。终于她所在的角度够好了，女人却刚好结束了她的表演，扭头从另一侧退场了。小汐几乎想要追过去，却突然被一只手粗暴的挡住。

“停停停！这谁？啊？这谁家小孩？！”看样子这是戏的导演，他显然很不高兴。“你谁家的？来这里捣什么乱？”小汐吓呆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的剧场负责人赶紧上来劝，而导演似乎还没有发作完。“离上演就一个星期了，我说了这么多遍，怎么他妈的还有小鬼闯进来！谁家的？！谁家的？！！……你脸上抹的这是什么？好玩死了是吧？要不要到台上去？……”此时小汐妈妈已经找了过来，赶紧跑上来护住她，一面使劲赔不是。小汐还是没有说一句话，她发觉女演员正在侧幕边站着看，却仍旧看不清她的脸，因为泪水正涌过眼前。她抹啊抹，把口红抹的满脸都是，泪水却停不下来。妈妈尴尬的解释说“孩子只是想看看……”导演依然大喊：“想看买票！”

“啪。”导演身边的小男孩撂下一堆旧报纸，然后看着小汐接过了皱皱巴巴的15块钱。他们略失望的看了看钱，走到小区里的凉亭坐下。天气貌似更加热了，粘腻的风舔在他们脸上。小男孩叫刘五一，和魏小汐同班，就坐在她后面。

“谢谢你帮我搬。”小汐说。

“啊，没，应该的。”

“……啊好热。”

“魏小汐，我家有好多票呢，你拿一张就行了。”

“不要。”

“一斤报纸才六毛钱，你哪来那么多报纸卖啊。热死了……”

“没人逼你帮我啊。上你的钢琴课去啊。”

“……就是你哪里来那么多报纸啊。”

“家里还有旧书旧杂志什么的。”

“那你也可以问你朋友要报纸。”

“我没有朋友。”

刘五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缩了舌头。他回过头去，盯着小汐被阳光晒亮的后脖颈发呆，就像上课时候一样。

就在暑假的烈日下，刘五一跟着小汐在家里翻箱倒柜，把能找到的旧书旧杂志都翻了出来。五一还突然想起可乐瓶也可以卖，兴高采烈的拿给小汐看。他们把东西搬出来，扎成捆，堆放好。小汐还给妈妈打电话，问书架上的书还要不要。旧书，旧杂志，可乐瓶，废纸箱，渐渐堆了很多。小汐拿来一个小秤检查着重量。刘五一还跑回家，拎过来两小堆。小汐低头一看，发现作业本也被捆在旧书报里一起了。“我家找不出什么别的，我可把能卖的都拿来了。”五一翻翻眼睛。

五一继续搬着东西，小汐拿着秤费劲的称量和记录。

“魏小汐，我发现你话挺多的啊。”

“怎么了？”

“那你学校里怎么都不说话呢。”

小汐停下了手里的秤。

“刘五一啊，你为什么叫刘五一呢。”

“啊，我爸妈找算命的给起的。”刘五一看上去被戳到了痛处。“他们说大了要改的。”

“别改了，挺好的。”小汐低着头说。

刘五一停了一下，又不知道该接什么。小汐放下秤，有点急躁。

“这些都卖了才八十几块钱。加上之前的一百块都不到。买票还差六十多块。啊啊啊啊怎么办。”

“票你不要，要么我给你钱。”

“不要！”

“那怎么办嘛……你家都只剩今天的报纸了……”

小汐扭头看向桌子上放着的一叠新报纸。

“新报纸也能卖啊。……新报纸也能卖啊。”

小汐站了起来。“刘五一，我们去弄新报纸。”

“啊？”

“啊什么啊走啊你”小汐急的使劲掐了五一一下，然后连推带打的出了门。

小区的集体报箱前，小汐踮着脚，用小手指刷的一下从报箱的投递口里抽出了一沓新报纸。

“你看，多的都从口子里伸出来了。”

刘五一正帮她望风。“魏小汐，我觉得有人要过来了。”

小汐正愁一份高处的报纸被卡在报箱里，拉不出来。

“刘五一，你过来帮我拉一下。”

“我总感觉有人要过来了。”

小汐有点不耐烦，跑到刘五一身边和他一起看向空空的小区街道。

“哪有人啊，你去把上面那个拉出来，我帮你看着。去呀。”

刘五一又被掐了一下，虽然有点担心，却毫无怨言的跟小汐换了岗，去拿那份卡住的报纸。小汐抱着已经偷出来的一大叠，站到了刘五一望风的地方。她又看了一眼，这么热的下午，附近根本没人，于是又回过头去看刘五一，看着他努力拉扯那份报纸的样子。

就在她回头这当口，一个中年妇女从小汐背后的墙角突然出现，直奔五一而去。等小汐反应过来，一切已经太迟；妇女大喊一声：“你谁啦！”吓得五一一使劲，扯破了报纸。妇女非常生气，冲上去就用手了戳一下刘五一的头。“你谁啦！啊？拿我家报纸做什么啦！好好的报纸被你扯破了喏！”

小汐来不及通知五一，被妇女的责骂声吓得躲到墙角后面。刘五一早已石化在原地忍受妇女的声讨和指戳，打定主意不往小汐的方向看哪怕一眼。小汐认识那个妇女，她是这小区的王阿姨。早早内退在家，以上街闲逛为乐的邻居。小汐急的不知该怎么办，低头看了看报纸，赶紧一溜烟往家里跑。

妇女显然还没有消气，揪着刘五一胳膊不放。“小小年纪出来偷报纸了！你家长在哪里！住哪里的！”刘五一实在没有话反驳，又怕真的要扭送他，急忙想挣脱妇女的手。那只手却好像铁环一样箍在五一上臂，怎么都甩不脱。

“王阿姨！”小汐气喘吁吁的从拐角跑出来。王阿姨抬头看见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小汐就眼泪汪汪的开腔了。“王阿姨！这是我老家来的表弟，妈妈说他和我不一样，他分不清报箱上的字……您放了他吧……”

“啊？”王阿姨傻了，另一只手伸向小汐的头。小汐赶紧抓住那只犹豫的手，声泪俱下：“阿姨，他扯破了你的报——报纸，对——对不起……”说完止不住的哭起来。王阿姨哪里受得了这个，早就放开了五一，蹲下来安慰小汐。“小汐别哭了别哭了，这么大了都——”

刘五一躲到小汐背后，脸上惊愕的表情看着确实“不一样”。小汐还没完：“阿姨——我没钱赔您——我，我给您唱歌——”王阿姨彻底崩溃了，差点也泪流满面：“小汐不哭啊小汐——阿姨早就不生气了……阿姨最爱听小汐唱歌了……”

天晚了。小汐和五一坐在一堆堆废书报前发呆。

“我明天给你拿张票吧。反正我爸多的发不完。”

“哦。那谢谢了。”

“我还是谢你吧……你演的也太好了。”

小汐忍不住笑起来，“哪有你配合的好，你刚刚真是超傻的……”

五一也笑了。

“你以后应该当演员。来我爸的剧团好了。”

“谁要去啊！”

小汐扭过头，若有所思的看着扔在报纸堆上的一团纸，是那天在剧场里撕下来的海报。

“不过当演员是蛮好的。能穿好看的衣服，能化妆，说着很帅的台词，还能被那么多人喜欢。”小汐盯得出神了：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和那个从未见到面的女演员重合了起来，站到了舞台中央，沐浴在灯光之下，独自享受全场雷鸣般的掌声……

小汐结束了妄想，突然扭过头来，打断了刘五一的呆看。“你明天做什么？”

“额，你这里帮完了，我得学钢琴吧。”

“不行，你还要继续帮我。”小汐说着站了起来，走到一边摆弄着什么。

“不会吧你还要偷报纸啊？”

“没，你要帮——我练——习。”小汐的用奇怪的口型说了这么一句，仍旧背对着刘五一。

“练什么？”

小汐回过头，手里举着一本从书堆里翻出来的书。嘴上是刚涂好的大红口红。

“我说帮我练戏。”

说完她翻开了那本书，夸张的朗读起来：

“罗密欧，噢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呢！”

……

夏天白天特别长，连妈妈下班都被推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