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花

 歌里唱着，野百合也有春天。

    妮妮坐进出租车的后座，摇下车窗，点着了一支烟。大哥，换首歌吧。的哥用车里的后视镜看了一眼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已经有一定的岁数了，再多的化妆品也掩盖不了眼角的鱼尾纹和被香烟熏黄的牙齿。时值入秋，妮妮还穿着超短裙和黑丝袜，高跟鞋上面有不少泥点，只是手臂上挎着的名牌包，金光闪闪。姐们，打算去哪啊？的哥一边关掉音响，一边问道。

    去明华廊。妮妮觉得有点冷，抱着双腿蜷缩在一起。的哥未卜先知的笑了，这女人果然是发廊妹。你们那的生意怎么样？什么时候，我也去爽爽。妮妮顺着窗口把抽到一半的香烟扔了出去，香烟滚了几圈，一个成功人士打扮的中年男人经过，正好踩中。男人抬眼看着出租车开远了，总觉得后车窗看到的那个背影，很眼熟。

    突然，出租车发了疯一样左右摇摆，然后就撞上了路边的一棵大树，停下了。

    在学校大门外那条总是挤满了自行车和机动车的马路上，发生了一起三连环的车祸，其中有一个送快递的小三轮，里面的包扎整齐的货物跌落了一地。这些东西，都有自己的归宿。而我呢？陈方明背着一个灰色的帆布包，站在天桥上看着这一幕，久久不愿离去。这是他大学以来，第一次逃课，身边偶尔会有不认识的校友经过，他们都有自己的时间表，都有自己的目的地，只有陈方明漫无目的的闲逛着，刚刚办完退学手续的他，明天就要离开这个繁华却冰冷的城市，回家乡打工。陈方明读书很刻苦很认真，但是成绩非常差，他的压力很大，年纪轻轻就已经满头白发，无论怎么坚持，他依然延续着每学期挂两科的成绩，直到家里来信，爸爸病倒了。

    陈方明走在刚刚下过雨的天桥上，路很滑，他走的很缓慢很小心。桥下的地铁轨道静静的躺着，陈方明总是搞错来和去的方向，在这里呆了两年多，陈方明除了回家，没有坐过地铁。他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呆着宿舍里复习功课，或者一个人漫步走在灰色的街道上，看看两边高耸的大楼。忽然，有人在陈方明身后推了他一把，陈方明一个踉跄，摔到在地上。他挣扎着起身，在不多的路人火辣的眼神和刺耳的耳语中回头，看到一个小学生，背着书包站在自己身后，笑嘻嘻的。接小学生回家的奶奶看了一眼陈方明，紧拉着孙子走开了。嗷，嗷，打怪兽打怪兽！小学生叫嚣着从陈方明身边走过。陈方明就这样看着他走远，揉了揉屁股，又默默的朝前走着。也许，有些地方就是容不下你，你又何必负隅顽抗？陈方明就这样走下了天桥，走回了宿舍，收拾好了东西。下午的火车，陈方明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拖着箱子走出了宿舍，走多了才发现，刚刚摔的一下，真的很疼。

    妮妮被好友丽丽叫醒的时候，指针恰好指向8。才8点？刚上课吗？妮妮揉着眼睛，四周打探了一下。晚上8点，姐姐，你什么时候上过早课啊？丽丽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的。晚上，晚上8点了吗？妮妮的心一下子恍惚了一下，所以，你已经走了。哎，今晚去皇城还是帝都？上回皇城里认识那个老头好像很喜欢你啊？丽丽一脸坏笑的看着妮妮。我今晚，今晚想睡觉，哪也不想去了。妮妮说着，又趴下了。丽丽不知道，如果妮妮再迟一秒趴下，丽丽就会看见这个千年不哭的铁娘子的脸上划过的泪珠。

    男人快步走向了车祸地点，探头看了一眼车里的人，然后离开拨打了120。很快，救护车把司机和乘客都送到了医院，男人也跟着来到了医院。事故不是很严重，两个人伤的也很轻，司机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想找妮妮理论。但是妮妮因为脑部受了撞击而一直昏迷不醒，男人给了司机点钱，把他打发走了。在妮妮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男人时不时的出现在病房，买来很大束很大束的鲜花，还有一大篮的水果，总会坐在妮妮的身旁，拉着妮妮的手聊音乐，聊电影，聊艺术，聊艺术家。又过了一阵子，妮妮醒了，睁开眼第一句问道，你是谁？

    晚上，妮妮还是被丽丽带到了皇城KTV，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已经在包房里等着了。KTV的妈妈连忙招呼着说，老板们已经等半天了，都乐呵点去陪个不是去。在包房里，丽丽被半强迫着喝一瓶威士忌，喝到一半喷了出来，老板很生气，一巴掌把丽丽打到了地上，骂到，臭婊子，你知道这酒多贵吗，都你他妈的浪费了！妮妮一下子冲上去扑向发飙的老板，一口咬住老板的手，死死不放。老板的惨叫把旁边几个醉生梦死的玩伴叫醒了，几个人拉开了妮妮，把妮妮拉住。被咬的老板非常生气，用力的扇着妮妮的脸，几下就打出了血。闻声赶来的妈妈被挡在门外，只好隔着门向老板讨饶，一面催促着妮妮和老板们道歉。丽丽也过来拉着妮妮，让妮妮道歉。妮妮，你就道歉吧，不然这帮畜生不会让我们好过的。丽丽刚说完，就让一个男人一脚踢到了桌子底下，惨叫不已。妮妮一直高昂的头，一点点低了下来。对不起。妮妮轻声说道。对不起？老板一边狞笑着，一边脱下裤子。妮妮看到，便慢慢的走向老板的裆下，却被老板一脚踢开。滚蛋，让你给老子吹，脏了老子的东西，就跪在那，张开嘴！妮妮听话的张开了嘴巴，老板掏出了东西，将尿直接射进了妮妮的嘴里。

    你醒了。男人笑着，给妮妮端来了一杯热奶茶。嗯……妮妮环顾四周，就好像曾经在学校里无数次乍醒的课堂一样陌生，这些，这些都是你买的？妮妮怯生生的说道。你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男人变戏法般从身边拿出了一个黑森林蛋糕，是妮妮最喜欢的口味。你，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妮妮接过蛋糕，忍了几秒便狼吞虎咽起来。我碰巧买的。男人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是，干什么的？妮妮问道。我是，我就开个小公司，小打小闹。哦……妮妮点点头。男人站起身，拉开窗帘，阳光照射进来，迷住了妮妮的眼睛。

    妮妮睁开眼的时候，又是在宿舍里了。她已经不太记得昨晚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好像老板们嫌她脏，所以再没碰她，只是丽丽被几个老板轮流上了一次。你醒了？丽丽柔声的拿过来一块毛巾，擦了擦妮妮的脸颊，起来喝点粥吧？你有点发烧，我已经和老师请过假了。妮妮拉着丽丽的手，想说话，喉咙却好像火烧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昨晚的报酬，我帮你存进银行了，丽丽拿出存折递给妮妮，喏，给你。不是，不是一直都是你拿着的吗？妮妮不解的问道。我们也都大三了，就快毕业了，我们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所以你得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做什么别太冲动，好好活着，好吗？丽丽用力握着妮妮的手，淡然的笑了。夕阳柔弱的光打在丽丽的脸上，那么温柔又那么残忍。我多希望这一刻就这样定住，我多希望这一生就这样结束。

    又过了几天，妮妮可以出院了。我，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妮妮和男人说道。男人耸了耸肩，不着急，注意身体，家里没人来接你吗？刚说出口，男人觉得有点不妥，因为住院这么久，也没看见妮妮的家人来看她。我，我家里人，都不要我了，呵呵。妮妮挂着手袋，一个人柔弱的走在寒风中，虚弱得仿佛一吹就倒。我送你回家吧。男人几步追上妮妮，顺手搀扶起妮妮的右手。好，好……妮妮点着头，笑了，那么美。

    丽丽跳楼死的时候，妮妮刚从学校上完课回来，上的音乐课，妮妮在大学里唯一喜欢的课程，因为第一节课，老师放的第一首歌，是孟庭苇的《野百合也有春天》，妮妮听着，就默默留下了眼泪。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看见一群人围着。妮妮从来都不是爱好看热闹的人，当她打开了宿舍的门，窗户开着，一股风吹乱了妮妮的头发。她看完了丽丽留下的遗书，简单的一句话，即使有春天，野百合还是野百合。那晚，当丽丽衣冠不整的搀扶着妮妮走出KTV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相恋一年多的男朋友，也从KTV走出来，怀里搂着别的女人，旁若无人的舌吻着。

    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妮妮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男人把妮妮搀扶到了卧室，便开始了大扫除，一个下午的光景，家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家里就你一个人吗？男人问道。妮妮点点头，谢谢你，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男人笑着说，要不然你把家里钥匙给我一把，我好随时上来照顾你。妮妮听了以后，猛一抬头，正好碰上男人眼里火红的热情。我……你……妮妮语无伦次着。呵呵，男人笑了，开玩笑的，摆摆手离开了卧室。钥匙，钥匙就在桌子上，妮妮虚弱的说着，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听见。

    妮妮没有去看丽丽的最后一眼，也没有流一滴泪。警察校方丽丽家里的各种问题妮妮也如行尸走肉般应付了过去，人们议论纷纷，都以为妮妮和丽丽是好姐妹，没想到妮妮这么冷血。很快，调查走漏了风声，妮妮和丽丽在KTV里的身份也传了出来，死的人永远听不见了，而妮妮却不得不承担起两个人的痛苦。这天经过宿舍门口，几个送快递的男人窃窃私语着，不时看着妮妮偷笑。妮妮从旁边停车场里捡来了几个石块，砸向送快递的小三轮。我的包裹呢！答应好的时间，为什么不出现！你不知道过了时间，人就走了吗！妮妮嘶吼着，用力砸着小三轮。送快递的男人冲过来阻止，也被石块打中，流了不少血。学校抓住把柄，趁机把妮妮开除了。从此人们都不知道妮妮去了哪，只是像妮妮和丽丽这样的女孩，一直存在。

    陈方明不知道，妮妮是喜欢他的。陈方明长这么大，从没有被女生表白过，这次，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在陈方明离开学校前看到的那场车祸里，那些躺着的包裹中，有一个是妮妮准备送给陈方明的礼物。每节音乐课，妮妮都坐在陈方明的身后。当陈方明哼着那首《野百合也有春天》的时候，妮妮爱上这首歌的时候，也爱上了他。妮妮在网上买了一个《野百合也有春天》的音乐盒，她知道陈方明不得不离开学校了，她希望这个礼物可以让他好好振作，好好生活。但是她最终也没能把这份礼物送出去。

    深夜的时候，妮妮因为脑袋隐隐作痛而一直睡不安稳，忽然，她听到了门锁扭动的声音，然后，门开了。谁？妮妮喊道。这时候，卧室的门开了，妮妮还没来得及开灯，一个强有力的手臂抱住了她，然后就在床上把她奸污了。妮妮在挣扎中用力过度，虚脱昏了过去，隐约中又一个男人也想动她，被阻止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那首歌吗？妮妮抽了一口烟，问道。的哥被问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妮妮自问自答道，因为即使有春天，野百合还是野百合。什么乱七八糟的，的哥不耐烦起来，你也甭回明华廊了，咱们来玩个车震吧。妮妮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扔出窗口，一下子扑向的哥手里的方向盘，就这样，出租车撞上了大树。

    其实陈方明也是喜欢妮妮的，他从来都知道音乐课身后坐着的是妮妮，他那次哼的歌也是哼给妮妮听的。他总是静静的听着妮妮和丽丽说的在夜店里的趣事，那时候妮妮还不会为了一个名牌包或者名牌裙子而出卖自己的肉体，那时候夜店里那些老头只是妮妮玩弄的对象。陈方明很自卑，但是爱情却一直蔓延着。于是陈方明鼓起勇气，在妮妮坐惯的桌子上，写下了一句话，妮妮，我喜欢你。这句话是丽丽先看见的，打趣的说道，哎哟，是谁这么浪漫啊，给我们家妮妮表白呢。妮妮看着陈方明的后脑勺，偷笑着说，谁知道是哪个穷小子，傻不拉唧的。可是陈方明看不到妮妮的表情，妮妮也看不到陈方明握紧的拳头。总有一天，我会上了你。陈方明咬着牙暗暗说道。

    妮妮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打开了灯，闯进来的人刚要走。大哥，要不要……一个男人拿出了藏在裤子里的板子，被称为大哥的男人按住了他的手。多希望，你不是陈方明。妮妮轻轻的说道。

    陈方明，是谁？男人笑了，反手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