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Ｃ之死

一、 外景 居民小区 白天

高楼窗口下，许多人围着看什么，不时有人抬起脑袋向上看看。

六楼的窗口一边窗户闭着，另一边窗户打开90度，反射着耀眼的阳光。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叹气、惊呼声夹杂其中。

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

片名：原因WHY

二、小区 日 外

救护车的鸣叫声远去。

一辆面包车疾驰而来，车上字幕：“《街头巷闻》——深度新闻报道”，一个急刹车。

记者拿着话筒兴奋地跳下车，摄像师把机器抗在肩上。

记者对着镜头：就在几分钟前，我身后的新光小区五单元发生一桩女子坠楼事件，该女子刚刚被送医院，仍在抢救之中。《街头巷闻》，将为您进行追踪报道。

三、小区 日 外

围观妇女心有余悸：作孽啊，年纪轻轻的就想不开。（看到摄像机）你电视台的啊?

妇女突然兴奋起来，脸上的皱纹也似乎撑开了。

妇女：哦，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你的，《街头巷闻》，阿河对伐？

画外无奈地：阿川……

妇女：对对对对……原因？噢哟，跳楼么，肯定家里有乱七八糟的事情咯，爸爸赌博，妈妈有外遇，或者是跟了坏男人吃了亏，你们节目不是一直演得嘛。你们上期那个怀孕离家出走，是真的假的阿？……

字幕：

女青年杨C坠楼身亡，警方初步判断为自杀。

四、内景 楼房 夜晚

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睡衣在窗边伸懒腰，对面的公寓窗户的灯亮了起来。

睡衣男转过头看着对面窗户，杨C在窗口出现。

前一天晚上她回来得很晚……，睡衣男面向镜头，仿佛在与人交流

我怎么知道的？她房间一亮我就醒了，神经衰弱很多年了，医生要我在家里静养。

睡衣男再次把头转向窗口，杨C坐在窗台上抽了一支烟，看着下面，表情好像是在笑，风尘女子般被自己喷出的烟雾模糊了表情。

睡衣男看着对面的窗口。

那个女人每天都在窗台上坐一会儿，神情很奇怪，就是那种……不是一般正常人的那种表情你晓得吗？

睡衣男仿佛想要躲避什么 往窗帘后一退身

那天她突然抬头朝我看了一眼。好像看见我了，吓了我一跳。

五、外景 广场 傍晚

马路上寒风萧瑟，一卷发女人高跟鞋噔噔噔地疾走，不时回头看看后面的男人有没有跟上来。卷发女精心化了妆，挎着一个闪亮的皮包，粉底下淡淡的粉刺泛着灰色。

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加快脚步一边对着镜头说话：

上个礼拜我们同学聚会，杨C是最早到的一个。

伸着脖子向前方扬扬手，杨C在远处回应。

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认真。

六、内景 度假中心 夜晚

黄色的灯光下暖气融融，桌布上还残留着油渍，包房里十分热闹。

一圈人拿着牌的人神态各异，其中的一个泛着兴奋的红光大声嚷嚷，几乎要爬到饭桌上。

卷发女看了看手中的牌，上面写着“平民”，不露声色地向别人的脸看去。

斜对面的杨C也顺序摸了一张，另一只手拿起面前的杯子，发现椰奶已经喝完，不自然地用杯子贴了贴脸。

卷发女回头低声：后来我们开始玩杀人游戏，杨C一拿到杀手牌就紧张地脸通红，所以就老是被抓出来惩罚。

大家哄着要杨C和另一个小个子男人接吻，听完要求杨C马上豪迈地站起身来，木椅和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吓了旁边的人一跳。但那小男人却怎么说都不愿意，不断推辞，直到起哄的人渐渐失去了兴趣。

别为难人家了

卷发女想要打破僵局：七八年没聚过了，说说自己现在的情况吧。

一指刚才起哄最凶的一个胖子：王文洋，就从你开始，每个人都挖挖他的八卦！

王文洋看说到了自己，立马儿露出邪笑：我的八卦那可多了，你们要听哪段？

包房里重新热闹起来，卷发女人悄悄舒一口气。

转过头来看到镜头，下意识地扯了扯头发：

后来……，后来杨C就说她在邮电局里上班，正好我老公就在那里上班。

一旁卷发女人的老公听到说到自己，也转过头来：

我在电信大楼6年了，按说上下我都挺熟，新来的至少也应该照过面，但我从来没看到过她。

卷发女人迎合道：她后来又改说自己现在调到分部去了，但像是现编的，场面挺尴尬的。

卷发女人身后突然安静了下来，两人回过脸去，所有人都沉默着，目目相对。

有人的手机响了，马上转换了赔笑的表情对着电话大声说话：李总，你好你好……

一桌子人被解放了似的，活动活动自己。

有一个人似乎喝多了酒，面色血红，跨越整张桌子拿到一瓶矿泉水。

打开瓶盖，向喉咙里灌去，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七、内景 古镇老房子 白天

狭小的房间里摆着样式陈旧的家具，家具空隙间插满了人。

桌上摆满了瓜子花生牛肉干，电视开着演着煽情的热播电视剧，一片节日气氛。

只要是平面的地方就几乎放着一两个冒着白烟的玻璃杯，茶叶浮在面上，茶水却没怎么动过。

隔壁传来一阵女人高声，仿佛在赞叹某人身上的一件羊绒衫。

男人们磕着瓜子，随意地交谈着，每句话不忘显示自己对人情世态的透彻了解。

一个30来岁模样的男子穿着格子的鸡心领毛衣，里面透出挺括的白色衬衫领子，在其中显得很年轻的，眼神里透着绝对的自信，咬开一个开心果：

我一年回来一两次，过年的时候去外婆家，杨C也在。

毛衣男向前面抬了抬下巴，穿着连帽衫的杨C正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的缝隙，从果盘里抓了一把牛肉干，抬头看到毛衣男正看着她，腼腆地笑了笑以作回应。

毛衣男扬了杨眉毛，嘴里配合地“得”了一声，表示和杨C有某种默契。

有女人在厨房里喊：吃饭了！桌子理一理。

杨C把桌上的三个果盘叠在一起，捧起来寻声而去。

毛衣男看着杨C的背影，不满意地拧着眉毛：

工作都两年了她还是一副学生的打扮，不怎么说话，我想教教她人情世故的道理，但她老是藏在她妈妈身后。

毛衣男站起身，噔了噔油光发亮的黑皮鞋，拍了拍鸡心领毛衣上的开心果屑。

杨C又走过来把桌上的茶杯放到周围其他的平面上，毛衣男手疾眼快地拿起自己的杯子。一个中年妇女拿着抹布迅速地抹过刚才放杯子的地方。毛衣男看着杨C：

我上海老朋友很多的，要不要我帮你把简历投到那里看看？

杨C听到这话，抬起头睁大眼睛，看上去很兴奋：真的？好啊好啊。

中年妇女在旁边附和：快谢谢你哥。

毛衣男做出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人就要出去见识一下，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

男人们搬起方桌向房间中间挪去，另一个中年妇女扬起一张一次性桌布。

房间里十分拥挤，毛衣男拿着杯子溜达到阳台，身后的白色塑料布飘飘扬扬地落到桌面，被很多只手按着，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

毛衣男悠闲地抿了口茶，做出诚恳的表情：后来我真的帮她投了简历，就是没有下文了。从此以后，她看见我就好像故意似的躲得老远。

杨C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和一个年龄更小的孩子交换着MP3的耳机，目光转过来的时候也假装没有看到毛衣男。

毛衣男的表情沉重了起来，我也是后来听她爸说，她那时把工作也辞掉了，大概是对这件事抱了很大的希望。

八、外景 沿海公路 白天

公路上一个漂亮的自行车队，像一串色彩缤纷的彩珠。

海滩上，年轻人们摆出各种pose合影留念，男生们炫耀着自己抓到的螃蟹。

杨C兴奋地看着红衣男。

红衣男：上个月她说约了网友去海边烧烤，问我要不要去，我说好，一起吧。那天下雷阵雨，我们到沙滩没多久时候，雨就像突然倒下来一样。

身边的人突然四散而逃，向有顶棚或树荫的地方跑去。

杨C在雨里加快了步伐，但还是走而已。红衣男一伸胳膊，就把杨C揽到最近顶棚下，杨C欢快地尖叫了一声。顶篷下两人面对面离得很近，杨C一边抹着额头上的雨水，一边微笑着抬头看红衣男。

红衣男故作自然地转了个身看外面的雨，一边抹着水，一边对镜头：

高中之后很多年都没有见面，也不算很熟，后来在一个单位上班才见面比较多。

红衣男抖了抖围巾上的水珠，回头看看杨C，杨C很开心地注视着他：那天晚上回去，她说顺路和我一起坐车，我没有理由推辞，但我女朋友在车站等我，她看见了。

红衣男无奈地耸了耸肩。

九、内景  楼房 傍晚

一个年轻男人坐在电脑前按着手机，房间里回绕着调子灰暗的摇滚，沉静的声音：

有一天她突然发消息给我说要把所有的书和碟片还给我，我说我没空你不要来。

男人停止按手机，抬头看了看桌上的钟：没想到一个小时后她还是来了。

十、内景 门口 傍晚

杨C抱着一堆东西站在门口，笑盈盈地：给你

男人倚着门：进来吧

杨C摇了摇头，又笑着把手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

十一、内景 楼房 傍晚

男人点燃了一支烟，电脑屏幕内容的变化改变着短发女脸上的光线。

男人一边接着上网，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话：

她在我身后不出声地站着，后来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我有些心疼。

男人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有些犹豫，头向后微转了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

烟灰缸里烟头还没有完全熄灭

（同一时空里超现实 像是假的）

男人抱着杨C，杨C在她的怀里埋着头显得很温顺。

男人用脸颊贴了贴杨C的头发，抬起头眼睛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

我把她揽到怀里，她开始不肯，笑着说会把我的衣服弄湿。

杨C笑着看男人。

但我说没关系。

杨C突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男人望着杨C的背影：后来她就走了。

十二、内景 海边咖啡馆 中午

两个年轻白领丽人坐在一家咖啡店的小圆桌旁，A开着小巧的手提电脑，不时地按一阵键盘，玫瑰红色的指甲在白色的笔记本上跳舞。B笨手笨脚地打开炼乳，努力举着，想把最后一滴也加入黑色的咖啡。

B看了看镜头，对A说：杨C什么事情都希望做的很……不一样

A还在打电脑：戏剧性。

B：对，戏剧性。

B喝了口咖啡，继续说：有一次她说要出去一会儿结果消失了两天。。。。我们差点就报警了。

A的电话响了：磨岛咖啡，对，进门右边到底。。。

B：后来她晒得墨黑回来，说和朋友骑车去了上海玩，是上海还是苏州？

A：苏州。

B：后来她再不见的时候我们都习惯了，不着急找她。

杨C一头扎进咖啡店，在门口向服务生询问着什么，服务生向A和B的方向指了指。

B举高一只手：杨C!

杨C步伐欢快，几乎是蹦到两人眼前，一只银色的牛头挂坠敲打着前胸，十分醒目。

杨C气喘吁吁：对不起，对不起，路上堵了半小时。

B：你太不好了，从电信大厦过来顶多也就15分钟的路。

杨C：阿？哦，忘了跟你们说了，我辞职了。

B诧异的张大了嘴：为什么？

杨C端起B剩下的咖啡，倒进嘴里：不好玩。

A和B互相看了看，A：那么你现在在哪里？

杨C向后倒陷在椅子里：我现在是自由的待业青年，哈哈哈……

杨C又突然坐起来前倾着身子，表情严肃：我想到酒吧里做弹唱歌手，你们觉得怎么样？

三人互相看着，愣了一会儿，杨C突然忍俊不住，拉着A的胳膊：刚才我在车上遇到一个特别搞笑的精神病，哈哈，你都不知道……

B转过头来：当初很多人都羡慕她的工作，可她就这样不要了。

B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什么。

身后安静了下来，B转回头去，杨C已经不在位子上了。

A的电脑“噔”地响了一声，MSN跳出一个登陆窗口：

“天空，请照亮我！——你们可爱的杨CJ”

B看着电脑，表情沉痛：这是那天早上她改的最后一个签名。

A：她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说挥霍青春的最好方式就是除了死亡之外的一切方式，但是没想到……

A疲倦地用手托住了脑袋，看着对面杨C坐过的椅子，不再说话。

十三、内景 追悼会 白天

杨C的遗照两旁站着许多人，大厅里放着哀乐。

所有的人身穿黑衣，低头不语。上述七人夹杂其中，表情复杂。

一个女人的哭声突然尖锐起来，又被强压下去。

人群里有些骚动，有人趁机偷偷动了动僵硬的腿脚。

只有杨C在照片里笑容盈盈。

十四、外景 小区 白天

杨C坠落窗口的下45度角，一个家庭妇女正在收衣服。

她把长长的竹竿连同衣服一寸一寸往回挪，一边扯下上面的衣服，一边注意着已收回的竹竿会不会有什么磕绊。

家庭妇女终于把竹竿全部收进了窗户，在竹竿末端发现一块钩在上面的抹布。

此时，杨C家的窗户已经被合了起来，但，玻璃很干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