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

在一起到底多少天他们也都不记得了，应该是三年未到。

显然，他们都已经走完了乐衷于计算各种纪念日的时光，接下来是习惯和彼此依赖。

有可以依赖的人或者正被某人依赖其实是件很温暖的事。

年轻时他们都是这样想的，虽然现在依旧年轻着，却有很多细节都已经变了。

物是人非，时间像一个刽子手面目可憎地完成其职责，不需管其它死活。

是林先提出的分手，他越来越排斥某种被习惯化了的生活。有时候他会问自己，如果没有了爱情，他和叶子还能做朋友吗？以及到底爱情是什么东西？能让他和叶子彼此依赖900多个日夜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越想越想不明白，于是感到无助，甚至惊慌失措。

叶子没有答应分手。

跳出爱与被爱的问题，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甘心。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将近三年，有什么理由不继续走下去呢？至于爱情，也许早都不是该考虑的问题了。

他们谈到钱，对于爱情中的理想主义者，钱是一种禁忌。

但他们开始肆无忌惮地谈论着。

“你要我给你钱吗？”

“你能给我多少钱呢？”

“给你钱我们能分开吗？”

“你可以跟我分开吗？”

“我想跟你分开。”

“说出这句话很简单吧？其实我们之间没有什么难办的事，分开简单，在一起更简单，都已经习惯了三年了。”

叶子的眼中始终带着笑。

嘲弄的微笑，林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他同样习惯了这样的嘲弄，有很多事情已经忘记了该怎样认真对待，于是很多人都能学会随便，随便该说什么，随便该做什么，随便怎样说，随便怎样做。

随便地说随便。

林给叶子十万，然后分开。

如同拿十万块砸碎一面镜子。

叶子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如果真要分手，谁还会在乎形式。

只是觉得这样一种另人乏味的游戏，实在不知道还能提起多少力气去应对。

从小心翼翼地遵守游戏规则，到厌倦了游戏所带来的快感本身。需要多少年？或者多少分钟？

熟悉的人是从何开始变得陌生，面无表情。抬头看天，是不是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于是神情黯淡，于是渐行渐远。

因此，渐行渐远。

一星期后他们见面。

可能林会把钱交给叶子，可能他们会分手，可能这场爱情长跑终于要结束了，可能他们从今往后再无联系，可能只剩下回忆，可能一切都只是场梦，可能他们相爱过，可能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什么可能。

我把钱都存在那张卡里了。

嗯……

卡丢了。

叶子转过头看着他：“你怎么没丢呢？你丢了我们就永远都不会分手了。”

林笑笑说：“我丢了，我们不就永远分手了吗？”

“嗯……那钱丢了，我们就不分开了好不好？”

叶子望着林，那种眼神林相当熟悉。他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叶子几乎一直是这种眼神。那种简单的，不动声色的可爱。可以林知道，三年后的现在，这熟悉的眼神背后早已不见了原来的意味，它只是一件武器，锋利到林不愿意再直视，可是脑海中却全是它的影子。

“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你的生活再也不会被我的生活所覆盖，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这只是你想要的，我想要的可能更多呢！”叶子总是先沉不住气的那个，她总是很容易恼羞成怒，很容易极端。

“我会把钱给你的。”

“随便你。”

五月初的夜晚还是很凉的。

现在她不想被任何人找到，城市太小，她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前面一个ATM机，K手里捏着一张卡。

他应该是要进去取钱，然后拿着钱去做一些事或者买一些东西当然也可能是给另外一个人，很可能是个女人。

这都只是她的猜测，没有任何根据。猜测的形成或许与她自己的经历有关。被隐藏了一些或者被扩大的一些。

她经过K身边的时候，两人对视。

光暗，他们看不太清彼此，但似乎认识，可能是在哪儿见过。

K下意识地笑着点点头。

叶子没有反应，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然而他们都不动声色。

K略有些拘谨地问：“我们是……是在哪儿见过吧？”

叶子想了想，又看看K，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K手里仍然捏着那张卡，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夜深了，本来昏黄的路灯显得异常刺亮。沿着路边走，人的影子总是在变。

终于K开口问：“你要走到哪儿去？”

叶子：“我不是说过嘛，不知道。”

K自顾自地点点头。

他又说：“你回家吧。我也不好一直跟着你。”

叶子转头看他，说：“我也没让你跟着我啊。”

他们站在天桥上。

K不停的抽烟。

叶子背靠着栏杆，向后仰，头发散在空中，摇摇欲坠。

K不时地看着她，手里的烟渐渐熄灭。

“干脆你今天晚上陪我说说话吧。”K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说，“这张卡归你。”

叶子直起身子，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陪我说说话，这张卡归你。”

叶子开始笑，笑到近乎神经质般。

K将卡塞回钱包里，转身离开。

叶子缓缓转向他的背影，似乎是带着笑地轻声说：“都喜欢给我钱吗？”

某个房间里，叶子蜷缩在窗台上。外面空空一片深蓝的夜，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

K坐在床上，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调着频道。他时不时地转过头看看叶子，但一直没有说话。

叶子也就那么安静地向外望着，好像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电视屏幕上闪烁的忽明忽暗的光亮丝毫没有影响到她，只是在她脸上映出仿佛多变的神情。

两个人就这样长时间静默，像是两个独立的世界没有交集。

不知过了多久，叶子转过头看着K，自言自语般的开口说：“为什么会有一天，他觉得给我一笔钱就可以分手，为什么我跟他应该分手。”

K回过神，看看盯着自己的叶子，没有说话。

叶子继续说到：“我男朋友丢了十万块钱。”她突然开始笑，没有明确意味的笑容让K感到不知所措。

“所以我们现在还是没有分手……可是为什么我们要分手？为什么两个人不能一辈子在一起？”

她又开始自嘲般地笑起来，说：“可是又为什么要在一起呢？你呢？你跟另外一个人在一起，是为什么呢？”

K只是看着叶子，一直没有说话。

他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卡。拿着卡的手伸向叶子，说：“我可以帮你把钱还给他。”

叶子问：“你什么意思？”

K说：“这里面有十万块，我还给他。”

叶子感到莫名其妙。

“这是你的钱。”

“这不是我的钱。”

叶子惊异地看着K，又是大段沉默。

K开始不停地抽烟。

“他的手机号给我。”

“他有了钱，我们就要分手了。”

“你不想分手吗？”

“我不想他跟我分手。”

……

大概已是凌晨四点，天空中泛着一种轻轻的软软的蓝色。

林来到叶子和K呆过的那个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林退出房间，神情恍惚，突然急着拨手机但没有任何回应。

林在空空的马路上走着，路灯还没有熄灭。昏黄的灯光在微亮的天空下显得更加颓败。

他走了很久。

林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卡。

卡被丢掉，他的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