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

叫我小陳，最典型的上班族，朝九晚五。固定工作，固定收入，固定的房子，固定的車子，固定的上班路線，固定的生活。總的來說，除了工作時老闆的嘴臉讓我難受之外，一切都好。但這一切都在莉莉離去的那天失控。這也是為什麼我踏上這不固定的道路。我買了前往海邊的客運單程票，我穿的就像平時上班的樣子出發。前往海邊的路上，時間特別的漫長，眼前的景色慢慢改變。今天天氣真好。我從口袋拿出皮夾，拿出莉莉的照片。看著莉莉的照片，想起這一切的殘酷，我到底哪裡不好了。我愛她，我不能沒有她。為什麼老天爺對我那麼不公平。我猛的把莉莉的照片撕碎，讓他隨著風飛去。不管如何，莉莉都不屬於我了。在完全陌生的地方下了車，看著遠處的一片藍海，有點憂鬱的顏色。我穿過小鎮來到海邊。站在海邊，想著發生的一切。對於失去，我有自己的定義，但那不只是失去，是殘忍的謀殺。終究要有人來為這謀殺付出代價，那怕那代價只是我喪禮上的一滴眼淚，或是幽幽的一點內疚。於是我走向大海。傍晚時分的海邊，寧靜的不自然，只有海浪吼著 。就在我耽溺於自己的偉大復仇時，餘光隱約看到一個女子，我把臉轉過去，是個看起來二十左右的年輕少女。接下來長達幾秒鐘的時間，我們看著彼此，就像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我知道這是個不適合聊天的時間地點，但兩個人同時坐著自殺這件事情，未免也太荒謬，有一種不自然的感覺，就像自殺競賽一樣。於是朝著她走近了一點。妳在幹嘛，我的開場白。她沒回答我。我又大聲的問了一次。她回答了，回問我在幹嘛。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我在游泳，我回答的有點猶豫。她看了我一眼。穿西裝游泳？她帶著嘲笑的語氣。我有點生氣了，她讓我覺得我像個笨蛋。懶得理你，我說。我真的不想管她，但我不想明天的報紙，寫著一對情侶殉情的浪漫故事。我是復仇，不是殉情。誒，要不我先，我說。憑什麼你先，她回答。場面真的有點僵了。我們兩個人任憑海浪拍打著。

忽然海岸上傳來聲音。嘿，你們在幹嘛。又一個問我在幹嘛的人。我有點心虛的回答在游泳，這次我知道我是穿著西裝了。我往岸邊走去。我回頭看那女子，他沒有動靜，就像沒聽到一樣。誒，明天再來吧！要是警察來了，你我都死不成。她沮喪著回身。拿著漁具的老人，看著我們。外地的吧？嘿，是呀。我只好就順著他的話回答。他看著我們溼透的樣子。漲潮呀，他好心的提醒著我們。這樣吧，我家在旁邊，來把身體頭髮弄乾，老人家接著說。不用麻煩了，我們一會就~。來吧，沒人給你們打擾，我一個人，走吧。老人果斷的做了決定，我們只好先應付著，以免在海灘上僵持著。一路上老人家唱著歌。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忽然放鬆下來，我這才發現，白天走過的路我竟然一點印象也沒有。看似問題少女的少女開口了。有菸嗎？她問我。你才多大？抽煙？我不抽煙，我回答。這是一路上我們僅有的交談。

老人的家很簡單， 雖然有點雜亂，但應該要有的生活空間還是相當程度的保留。老人留我們在客廳裡面，然後他往屋子的更深處走去，說著去放漁具。我看到一個相框，顯眼的擺放在客廳的一角，雖然是角落，但就像客廳的心臟那樣的位子。相框裡面有三個人，應該就是老人的家人。但奇怪，老人說他一個人。老人拿著吹風機放在桌上，又往屋裡走。 我拿起吹風機西往身上一頓亂吹。你先吧，我問少女。她不理我，我不管她了，趕緊的吹乾頭髮。 我和少女大概花了二十分鐘輪流把身體頭髮吹乾。

天已經完全的黑。老人端出一鍋子的麵條，三樣簡單煮的菜。這才想起一整天都還沒吃東西。原本想速戰速決的了斷，把吃飯都忘了。咱們吃麵條暖活一點，老人一邊放著菜一邊說著。誒，不好意思，謝謝，那不客氣了。少女沒說話，就開始吃了，我瞪了她一眼。開始吃飯沒多久，老人以極為平靜的口氣說。我知道你們要幹嘛，正好碰著了，就把你們拉回來。我聽到老人這樣說著，我尷尬的把頭壓低吃繼續吃飯。只是想清楚了嗎？老人接著說。我就像作弊被老師抓到的學生，只是把頭壓低。老人倒了一杯酒給我，自己到了一杯。就是想的太清楚了，少女說完把我的酒搶去喝了。你呢？家人呢？少女接著問老人。走了，老人說。難過嗎？少女問。難過有什麼用，很久了，慢慢習慣了。老人乾了一杯接著說。我常在海邊等著她們回家，只是等不到而已。然後三個人沈默著吃完晚飯。老人叫我們晚上就先在這樓上空房睡一晚。天黑了，想幹嘛，明天再說吧，老人說著。然後老人就唱著歌出門散步去了。我沒有拒絕，實在不用冒著天黑去海邊，要死也沒差一天了。走到樓上空房，只有一間，我把房間讓給了少女。我不想睡，給你吧，我說。然後我走到了屋頂。

站在屋頂上吹著海風，晚上九點不到，小鎮已經以相當安靜了，安靜的似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遠方的漁船發出亮光，應該還辛苦的忙著吧。為了最簡單的生存，每個人都付出了代價。城市裡誘人的夜生活才準備開始。莉莉或許正準備和哪個男人出去狂歡吧。我強烈著想要和她說幾句話。我撥了三通電話給她，都是關機的狀態。少女拿著酒瓶出現，是在我接著打給我爸的時候。恩，我最近比較忙，過些日子才回去。我看到少女走上屋頂，我轉過身。爸，我先忙了，不聊了。她把酒拿給我。或許是有些內疚吧，我大口喝了幾口。你不想和家人說話嗎？這可能是最後的機會了。沒人在乎我明天是不是還活著，不帶情緒地說。她把酒拿回去喝了一口。短暫的沈默之後。你為什麼想死？少女問我。應該是喝酒的關係，她的話變多了。我女人走了，我小聲的回答。什麼？他沒聽清楚又問一便。我女人走了，她拋棄我。搶回她走上的酒，喝了幾口。哈，你也太可笑了吧，看起來不像呀，純情男，少女嘲笑著我。誒，你懂什麼，我對她那麼好，她竟然狠心拋棄我，一聲不響就走。我有點激動的回答。她收起了笑容。好嘛，不笑了，我們都很可笑吧。只是～你有沒有想過每個人都在經歷一樣的事情，為什麼只有你來到海邊呢？ 所謂人生大道理我聽的不少了，只是參悟不了，我心想。至少不會像我爸媽一樣，少女說。然後又是一陣沈默。我把酒遞給她。所以這是你來這裡的原因，我接著說。算是吧。我爸和外面的女人跑了，人間蒸發。然後我媽天天喝酒，清醒的時間不多。所以我說沒人在乎我明天是不是還活著。她喝了幾口酒。如果我在乎呢，我安慰她。你少來了，我們沒那麼熟。充其量只是自殺同好，少女說。我笑了，然後她也笑了。好啦，反正要去海邊就要一塊去，我大聲說著。好久好久的時間裡我們只是看著遠方不說話，酒瓶換手的次數已經記不得，隱隱約約記得某個人哭了，某個人大喊。

清脆的鐘響把我吵醒，我微微睜開眼，是老人家裡的空房。真是喝的太多了。看了四周，沒有少女的身影。我忽然想到該不會她自己跑去了吧。我趕緊起床確認一下，確實人不在。我穿上鞋，往海邊飛奔而去。那可是一條青春的生命呀。雲不多，整個天空呈現暗藍色， 有些漁夫開始早起準備。一路上我還是控制不住的做了最壞的打算。一直到我跑到了海邊，情緒才放鬆下來，為眼前的景象而感動。老人站在海灘上。和昨天一樣，拿著漁具，看著遠方，應該是等著妻兒回家吧 。少女站在旁邊蠻遠的地方，但說起來是同一個起跑線，都是浪花淺淺打在腳上的地方。她也看著遠方，任憑早晨冰冷的海水沖刷著她的雙腳。我慢慢的走接近少女，站在她旁邊。慢了一步？我問她。她看了我一眼，把頭轉回大海。看，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