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镇是江南丘陵的里的一块小盆地,山不高,水也不深,天生就是一块穷地方。因为古时候取地名时朝廷官看见看一片老槐树,才取了这个名。三年天灾那会儿人们饿得吃观音土,也就顾不得什么祖先了,大槐树全砍光卖了。所以,有关槐镇有着大槐树的历史,大概只有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才有些模糊的记忆。蒋家村属于槐镇管辖,这个村子的穷苦直到上世纪90年代才稍微好转。临近蒋家村的王家坳发现了钨矿,镇上发了财的人贷了款开矿了,蒋家村也修通了一条硬邦邦的水泥路。远到山沟、进到田埂,凡是有点钱想修房子的,都在这条水泥路旁边修了新房子,有的两层,有的一层,有的简单的搭了个框架没有装修。全村人都忙活着,唯独燕儿一家不忙活。他们家本来就在水泥路傍边,有人说燕儿家的祖宗会看地,比风水先生还准,选了这么快好地方,好像当初就是修好房子等着公家来修路似的。故事就从这条水泥路开始了。 第一场 燕儿家的对面是两座高度相当的山头,像张开嘴的蛤蟆。黄昏的太阳就这么在蛤蟆嘴里卡住了,上不去下不来。水泥路上的行人很少,以往总是能看见拉矿的大卡车飞驰而过,托沙带风的跑,好像要把路边上刚种的小槐树苗给拉断似地。不过,今天的水泥路有些不平常,在离燕儿家两三百米的拐弯的地方围了一群人,一辆大卡车停在那儿,后面紧跟着堵上了好几辆。燕儿提着两瓶酒回家,上过一个坡后看见了那一堆人,她没有停下来多看,心事重重的,急匆匆的朝家走去。燕儿妈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眼神没有聚焦,穿着黑色的大棉袄,头发凌乱,三个高压锅的垫圈套在脖子上,脸黑黑的,额头上一层油垢。燕儿走到她面前喊了一句“妈”,燕儿妈抬头看了看燕儿,微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认出来了还是没认出来。燕儿进屋了,喊着“爸,爸”燕儿妈一边抚摸着布娃娃,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七岁燕燕,向南飞。七岁燕燕,向南飞。”燕儿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碗出来,一边大口的喝着水问“爸呢?去哪儿了?”燕儿妈像是突然醒了一样“哦,燕儿回来了,镇上还住得习惯吗?”燕儿有点不耐烦“爸呢?”燕儿妈走到马路上,指了指那一堆人。 第二场 燕儿小跑着朝那堆人走去,还没走近就听见有妇女的哭声、中年男子的骂声、群众的各种讨论声。一堆人正围着一个圈,燕儿好奇的拨开人朝里面看去,一头母牛躺在血泊里,肚子破了,场子都流出来了,一头还刚刚成型的小牛犊露出了头,安静的躺在那里。裹着头巾的妇女抱着牛头,一边用手顺着牛的脊椎往下抚摸,一遍嚎啕的哭着。妇女的丈夫因为激动涨红了脸,在骂着。司机们站在一旁,其中一个脸色很难看,大概就是那个肇事的人。中年男子闹着要陪钱,司机正在用手机打电话,点头哈腰的样子大概是在和矿主说话。燕儿在围观人群的最里面一层找到了她爸,一个嘿嘿瘦瘦的中年男子,脸很小,额头很宽。年纪并不大,但样子很老,蒋家村的没有出去打工的男人都这样,鬓角的头发花白,沧桑的脸上刻满了几十年的劳苦。燕儿拉了她把出来。他们走了一段路后,燕儿爸回头看了看,问燕儿“怎么样?小军家的意思是?”燕儿回答说“回家再说,店子里最近忙,小军抽不出身,他让我给您带了两瓶酒。”燕儿爸嘿嘿的笑起来,露出黄黄的牙齿,舌头舔了舔下嘴唇。 第三场 太阳已经下山了,燕儿和她爸刚走到家门口一排卡车就在他们身后呼啸而过,扬起满地灰尘。燕儿捂着嘴,燕儿爸看着车说“不知道陪了多少钱?”然后从鼻子里发出哼的轻蔑的笑声。台阶上放着燕儿妈的破布娃娃,父女俩走上台阶,燕儿弯腰将布娃娃捡起来放到板凳上。燕儿爸走到厨房,打开电灯,发现厨房里乱糟糟的,橱柜门开着,有碗掉到地上砸碎了,在壁橱里打开的罐头里白砂糖像沙子一样的在洒落,案板上的两瓶酒一瓶已经翻到在地上了,屋子里飘着酒香。燕儿爸的脸一下变了脸色,气冲冲的往房间里冲,自从燕儿妈疯了以后他们就不住在一起了,紧挨着厨房的一间偏房成了燕儿妈的房间。燕儿和她爸来到燕儿妈的房间,刚打开门,里面传来一股恶臭,燕儿觉得一阵恶心,捂着嘴干呕了几下。房间里也很乱,柜子门开着,燕儿妈将整个身子探在里头翻东西,嘴里还在念叨着“哪里去了呢,怎么找不到了呢?我的燕燕,你快出来。”将衣服一件一件的往外面扔。燕儿爸转身从厨房拿来一根赶牛用的鞭子,劈头盖脸的就朝燕儿妈抽过去,扎扎实实的一鞭子落在了燕儿妈身上,燕儿妈疼得像鬼一样的尖叫起来,燕儿爸嘴里骂着“我叫你疯,我叫你疯!”还要挥鞭子,燕儿冲过去将身体盖在母亲身上,燕儿妈在燕儿的身体下面像个小孩一样的抽泣着,嘴里不停的念叨着“燕燕,燕燕。”燕儿爸将鞭子扔在地上,重重的摔门出去。摔门声吓到了燕儿妈,她将身体缩成一团,将头深深的埋在燕儿的手臂下。燕儿伸手去摸母亲的头发,刚摸上去,发现很粘稠,又将手缩了回来。燕儿妈抬起头,嘴巴里用口水弄起一个一个的泡泡,她张开嘴,露出黑色的牙齿,泡泡破裂的一瞬间变成涂抹星子,溅到了燕儿的脸上,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燕儿妈问“你看到我的燕燕了吗?我的七岁的燕燕,七岁的燕燕向南飞。”燕儿拉着母亲的手朝走廊走去,燕儿妈一看到板凳上的布娃娃一下就破涕为笑了,抱着娃娃高兴的坐在台阶上玩起来。 第四场 屋内,燕儿爸正在将地上的破酒瓶里残留的酒倒进一个有裂纹的酒杯里。30w的灯光下,燕儿爸的样子显得特别黑。他低头闻着酒杯里的酒,在等燕儿说话。窗外传来远处的狗叫声,燕儿捋了捋头发说“小军爸妈的意思是,虽然现在杂货铺的生意算是做起来了,但门脸是租的,每个月交了房租就挣不了多少,所以要是我们想结婚好好的过日子,就必须自己买门脸,就算将来老了也可以靠着房租吃饭。他们谈好了一家不错的地方,22万,小军父母出8万,前些年小军去南方打工挣了5万,在银行可以借3万,剩下的4万,得由我们家出。他们不嫌我们家穷,也不嫌妈是个疯子,嫁妆彩礼全在这4万块钱里头,将来结了婚,买下的门脸归我们自己。”燕儿爸低下了头,没有说话,猛的喝了一口酒,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燕儿端过来一碗水,眼睛肿肿的,像是快要哭了。燕儿爸喝了水,呼吸均匀多了。他没敢抬头看燕儿,一边往烟杆里装烟一边说“家里是个什么样你也明白,不是当爹的不稀罕闺女,你看看这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尽管拿去。”燕儿哭出声来了“这叫什么话,难不成我出去结婚过日子就是把爹娘逼死吗?你也拿不出钱请媒婆,我和小军也是自己乐意在一起的。老实告诉您我也不是黄花闺女了,要不是怕再过几个月现形了,瞒不住了,我就是自己出去打工挣钱也不愿意回来说的。”燕儿低下头,双手摸着自己的肚子。燕儿爸站了起来“我说呢,这么久都没动静,怎么突然就说张家愿意娶你了呢。”燕儿带着哭腔说“家里这么个情况,若不是这样,小军爸妈也不会同意婚事。爹,你看看村里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外面有关系的早出去打工自己挣钱了,没出去的,有的孩子都一两岁了,就连比我小的李家二丫头也都订婚了。你的女儿也是人啊,我要不趁着年轻拉稳妥个男人,将来靠什么活命啊。”燕儿爸举起了巴掌,燕儿下意识的躲了一下,燕儿爸朝自己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张家的条件说白了就是四万块钱,钱一有,立马就领证。婚礼在那边办,您不用操任何心。”燕儿爸端起酒杯,将酒全部喝下,点燃烟杆,“我出去转转。你容我想想。”说完出门了。燕儿跟着来到走廊上,父亲已经下了台阶了,台阶上坐着燕儿妈,还在玩儿那个脏布娃娃。燕儿走进说“妈,夜深了外面凉,你回房去吧。”燕儿妈没有反应。燕儿爸在水泥路上说“你莫管,她冷了自己知道回去。”燕儿爸走远了。拉矿的大卡车飞驰过来,灯光照到拐弯处房子的玻璃上,正好反射到燕儿妈手里的布娃娃上。 第五场 燕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窗外的月光很浓,从窗户里射进来,明晃晃的刺眼。正闭着眼睛要睡呢,突然听见外面母亲的骂声,她穿了衣服起来。当她走到走廊上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布娃娃躺在水泥路上,母亲谩骂者将娃娃捡起来,就地坐着宝贝的玩儿起来。父亲正坐在台阶上,大口大口的抽着烟。燕儿走到马路上将母亲扶到屋里。父亲自言自语的说“蔡家的那头母牛赔了6千。”燕儿接过话来说“是吗,那可真赚了不少。”父亲不再说话,看着燕儿。燕儿在台阶上坐下。父亲吸了口烟,长长的吐出来,说“燕儿,还记得你妈是怎么疯的吗?”燕儿看着天上的月亮说“七岁那年冬天,我掉到河里,妈把我救了上来,她自己差点淹死,救醒后就不正常了。”燕儿回过头去看父亲,父亲将烟杆举在半空,眼睛看着前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又一辆卡车飞驰而过。燕儿爸回过神,眼神追着远去的汽车尾灯说“看样子,明天早上的雾会很浓。”燕儿说“八月前,雾遮眼。这是槐镇的老谚语了。”燕儿爸将烟杆在台阶上敲了敲。起身朝屋里走去。看着父亲的背影,燕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爸,要是刚才我没出来,妈会怎样?”燕儿爸站了站,没有说话,朝房间走去。 第六场 燕儿房间的灯开着。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报纸,蚊帐已经发黄了。衣柜对着床,门上有玻璃,里面夹着张照片,是燕儿小时的样子,还有燕儿妈出事前的时候和燕儿的照片,彩色照片大都已经变了颜色。燕儿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眼角的泪慢慢的往下流,一直流到枕头上。她做起来,从衣柜里找出一条长布,她将布得一头拴在床腿上,然后将布往腹部缠绕,手里抓着另一头。颤了两圈后打了一个活结,然后用力的拉另一头,泪水和汗水混在一起,每用力一下都伴随着巨大的疼痛,她将枕巾塞到嘴里,用牙齿咬着。她的腹部已经勒成畸形,似乎只要再一用力那胎儿就可能不保了,她双手颤抖着,巨大的疼痛从腹部传来,她不敢再用力,她松开了手,将绳子解开,看了看裤子,没有任何异样。她似乎很累,面无表情的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第七场 燕儿醒来的时候天还很早,她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她做起来,刚穿好衣服,就感觉的一阵恶心,干呕了几下。燕儿用手摸了摸腹部,她似乎微笑了一下。厨房里火还在燃烧着,水壶放在上面。那张发粘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碗,上面用另外的碗倒扣着,燕儿打开,是一碗面条,还有一个煎好的鸡蛋在上面。燕儿来到走廊上,外面的雾确实挺浓的,她正想呼吸新鲜空气,突然发现水泥路上有人。她走过去,看清楚了那人是她妈,正抱着布娃娃坐在马路上。燕儿有点慌了走过去“妈,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燕儿妈将食指放在嘴边,“嘘,我在哄我家燕燕睡觉呢。七岁燕燕向南飞,向南飞。”“那为什么不带燕燕回房间里睡呢?”燕儿说。“燕燕不喜欢在房间里,燕儿爸说燕燕喜欢在马路上玩。不对。”燕儿妈挠了挠头,突然大笑起来,高兴的说“对了,燕儿他爸说燕儿快要结婚了,让我在路上等客人,钥匙看见卡车来了不要走开,走开的话别人会说我们家燕燕不周到。咦,你是不是来给我家燕燕道喜的呀?”燕儿的眼泪流了下来。“妈,我就是燕儿,我就是燕儿。你快回去吧,这里不安全。”她搂着她妈哭了起来,哭声很小,燕儿妈用手擦去燕儿脸上的泪安静的说“燕儿乖,不哭,妈拍你睡觉。”这时燕儿似乎隐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一声汽笛。“车来了,快走开,快。”车越来越近,已经能听见车轮声了。燕儿妈还是蹲在地上不起来。“车来了,快走开。”燕儿几乎是吼处这句话得。燕儿妈高兴的站起来,“车来了,是客人,是客人。”燕儿用尽全力去拉她,车已经非常近了,司机隐约看见了路上有人,响起了汽笛声,燕儿还在用力拉扯,疯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把将燕儿推开,燕儿重重的摔在地上。汽车鸣着笛在她面前驶过。 黑屏。 听见刹车声、燕儿的哭叫声、司机的惊讶声。 第八场 时间已经是一年后。 燕儿爸、燕儿、小军、还有抱在小军手里的他们的孩子,在给燕儿妈上坟。清明的雨轻轻的飘落下来,落在坟头的小槐树上。一行人烧了纸,准备走。燕儿走上前,磕了三个头,起来的时候,额头上满是泥。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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