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反光》

“爸爸，你要去哪？妈妈说一会就可以开饭啦！”

“爸爸学校有件要紧事要去处理，很快就回来，乖，你和妈妈先吃。”

卢志强抚摸着儿子的头，笑纹在眼角漾开，他没有想到，这已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告别。

那是十二年前的一个夜晚，天地之间正下着世纪之初最大的一场雨，像是沉寂了数百年的洪水猛兽一般侵吞着大地。晨曦初露，暑气大消。人们即将发现，正仁中学的卢志强老师也随着这场暴雨的结束而消失了。

上午八时，第一个上课铃声敲响，随之而来的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妻子守候了整整一夜，在看到丈夫亲笔书写的离职申请的一刻心如死灰，整个校园内只剩儿子在哭喊：“把我的爸爸还给我，他说一会就回来的，你们一定是把他藏起来了！”

“你爸不要我们了。”母亲的这句话被他记在心底，记了整整十二年。转眼间，他也步入了这所父亲曾执教的学校。

“卢弥月。”午间，他在操场边的树下休息，一个陌生的女声突然响起。“你的名字，挺像个女生。”

卢弥月侧过头看身边这个女生，她手上端着一面镜子，用太阳的反光晃着他的眼睛。镜子是十多年前的款式：饱和度极高的粉红色，塑料外壳，背面有一幅明星照片。

“有什么事吗？”卢弥月不耐烦地转过头问道，女生的精神似乎不是太正常，反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我认识你爸爸噢。”女生自顾自说着，“那天晚上他让我在墙后面等他，不要出声，可后来他也没了声音。”

卢弥月的心突然一沉，正想再问些什么，却被教导主任的一声怒喝打断了：“你不想上学了？没听到上课铃？”他匆忙起身往教学楼奔去，在经过主任身边时，却被一把拉住，“离那个神经病远点，小心被传染！”卢弥月捣蒜般点着头，迅速地挣脱了主任的手，跑开了。

这天夜里，卢弥月躺在床上思索着女生的话。回到教学楼后，他向许多高年级同学打听那个女生，却都只得到一句“离那个疯子远点。”想起十二年前父亲失踪的事件，他觉得，那天晚上她或许真的见过父亲。

第二天卢弥月早早来到学校，早到整个校园内只有门卫打着哈欠给他开门。他来到操场边缘，在昨天休息的地方放下一张纸条。

一整天卢弥月都没有心思听讲，他的眼神透过教室窗户停留在操场边缘，直到放学铃响起他才似乎被注入了灵魂，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

正当他走出学校、准备看手表上的时间时，被猛地扯到巷子里。如他所料，那女生并不是他们口中的神经病，她能看懂他留的字条，按时来赴约。她手中依旧拿着那面镜子。

女生先开了口：“我隐瞒了十二年，没有勇气告诉别人。我们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我......我们？” 他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但又怀有一丝期待，“我爸爸在哪？”

女生诡异地笑了，没有回答他，“我叫姜俐河。那个教导主任，是我爸。”说完，便拉着他的手腕向巷子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夜色渐渐笼罩了这座小城，他们在一栋别墅前停下步伐。姜俐河敏捷地翻上围墙，回头冲卢弥月喊道：“愣着干嘛，快翻。”他笨手笨脚的，翻下来的时候摔出了不小的动静。“你真随卢老师，他要是有运动细胞，那天就可以跑回家了。”这句话激怒了他：“你把话说清楚，我爸怎么了，我们来这干嘛？”

姜俐河依旧没有回应，冲他“嘘”了一下，慢慢向别墅靠近。他们绕到了别墅侧门，门后是一间堆放杂货的小屋，所以锁只是虚挂着，并没有完全合上。她熟练地打开了门，从一个木箱里找出了一个锤子，又在杂物堆深处翻出了一把带绳索的铁锹。他凑近看了看，这两件工具都遍布着斑驳的血迹。即便放了十几年，那已接近黑色的暗红也不能与锈迹相混淆。

姜俐河又拿起那面镜子，将镜子从塑料壳正反面的缝隙处掰开，拿出一张照片放进兜里，眼神里有一种反常的凝重，“把锤子放进你的书包，背上这把铁锹，等他们都睡着了，我们就行动。”

二人相对无言，这夜便显得更漫长了些。姜俐河看着窗外的月色，凝重的神色变得黯然，卢弥月则渐渐失去耐心，不停地看着表盘。

“走吧。” 当别墅内各种声音都消散良久后，他们绕到了正门，姜俐河掏出钥匙，看着他疑惑的目光，她这次终于有所回应：“这是我家，也就是姜主任的家。”

二人上了二楼，姜俐河轻轻打开主卧的门，吩咐卢弥月将锤子和铁锹轻放在床上、躲在床头的底部。她将照片贴在墙上，伏在床尾，用镜子反射的月光照射着姜主任的眼睛。

姜主任迷迷糊糊地半睁开一只眼，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张十二年未曾见过的脸。等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那脸却消失了。感受到铁锹和锤子重量的他，在看到床上突然出现的两件工具彻底崩溃了，一边摇醒妻子一边胡乱喊道：“卢志强来索命了！”“他被埋了怎么还在这？”“是他举报我受贿、偷工减料，塑胶跑道能有什么问题？我没有错！”

此时，姜俐河和卢弥月都躲在了床底，用录音笔记录着这一切。

翌日，警察在正仁中学的塑胶跑道里挖出了卢志强的尸骨，姜主任及校长作为主犯和从犯被暂押，等待着迟来了十二年的审判。

卢弥月和姜俐河做完笔录后，在警局门口碰了面。“听说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太阳和人心。”她又开始嬉皮笑脸起来，“所以，如果没办法直接去看清欲望，用镜子反射就好了，我聪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