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自杀》

1

一组蒙太奇

男人(30岁)穿着纯棉的家居服，他的发型一看就是特地修剪过的，指甲也修整得干净整 齐，金丝边眼镜的镜片透亮极了。

他将冰箱里的食物清空扔进黑色垃圾袋里，碗筷全部清洗擦干，整齐地码在柜子里后特地 调整了两摞碟子之间的距离，直到它们看起来完全对称。房间里的家具被他仔细地蒙上白 布，地板也被擦过上了蜡。

最后一道步骤是打理他自己，他把两套西装和相应搭配的领带鞋子都摆出来，端详一阵后 选了藏青色配暗红领带那一套。他熟练地打了个温莎结，但又迅速拆开，重新打了个阿尔 伯特王子结。穿好鞋子后，他有条不紊地梳好头发，拿出香水喷在腕边。

桌面上整齐地放着两份文件夹，其中打开的一份是遗嘱。男人将文件夹放进抽屉里锁好， 将抽屉钥匙和大门钥匙一起放进口袋，把这个办公桌也盖上白布，拿起小小一只行李袋， 离开了房间。

2

内-旅店入口/前台-日 旅店所在的建筑年代久远，屋内破败不堪，房梁上三不五时就落下一把灰或者几滴水，墙皮脱落，地面上一层暗绿苔藓。 掌柜(30岁)坐在柜台后，歪着头打量眼前的西装男。

掌柜 身份证，病历本。你什么病?

西装男没有回答，看着脏兮兮的柜台动了动喉结，极力克制。他隔着张面巾纸把证件递了 过去。

掌柜 (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抑郁症?这位老板，我这儿收的都是绝症，活不 了几天那种。您别跟这儿裹乱。

西装男没等对方话音落下，拿出一打带着白色封条的崭新人民币，依然隔着张面巾纸放柜 台上。

掌柜 (瞬间表情谄媚)

308，顶楼朝南最大的一间，祝您在这里愉快度 过生命最后的时光。

掌柜的脸上贴着露出八颗牙的标准假笑，双手把钥匙和证件递过来。

西装男瞥了一眼，又拿出一张面巾纸，皱着眉把东西捏过来。他又放了一张纸过去，上面 有手写的一行字:明天会有人来接我，请带他们直接来我房间。

内-西装男的公寓客厅/房间/厨房- 日

2.

楼梯随着西装男的脚步作响，掌柜仰头贼眉鼠眼地瞅了一眼男人的背影，就缩回来数钱。

3 内-西装男的旅店房间-昏 打开的门口正对窗户。廉价的深色窗帘只挂了一半，露出窗外残阳如血。房间很简陋，一

床，一桌一椅，一个柜子，一只双人沙发。

男人把行李袋放在床上，从里面掏出一瓶洁手液，认真清理双手。然后拿出笔记本电脑， 在桌边坐下，开始写一封邮件，收件人为仙归丧葬公司。

屋外传来脚步声和开门声，有人进了他对门的房间。

4 内-旅店入口/前台-夜 骨架子(28岁)拖着脚步走进来，耷拉着脑袋，手腕上坠着个装满药盒的塑料袋。他非常

高，但因为瘦得只剩个骨架又驼着背，显得整个人像缩成一团。

掌柜 (对家人一般的热络) 回来了?今天怎么样?

骨架子 (有气无力)

就那样呗......这个月的房钱—— 掌柜

甭操心，今天来了个财主，替你交了。

骨架子 (抬起头，疑惑地看过去)

啊?

掌柜 一有钱没地儿花的主儿，住你楼上那房间了。说

是抑郁症，我瞅着可不像。

骨架子 (撇了撇嘴)

反正都是来等死的，啥病都一样。

5 内-旅店一楼饭厅-夜

西装男拎着精致的外卖餐盒进来时，骨架子正把炉子关了。 骨架子抬头冲西装男点了一下头，扯出来一半的笑因为西装男的忽视而生生停住。

西装男所有注意力都在脏兮兮的饭桌桌面上。他皱着眉掏出纸巾，把自己要用的那个小范 围擦了好几遍。

3.

骨架子把面条捞了出来，捧着碗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骨架子 要是嫌脏，您该去住五星级大酒店呀，您可一看

就不差钱。

西装男没有理他，只是停下了动作，坐了下来，拿出来餐盒。外卖餐盒也一看就是高档 货，打开之后满是卖相诱人的港式茶点。

骨架子的目光不自觉地飘过去，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西装男察觉到骨架子的目光，朝对面看过去，看到碗里清汤寡水的面条。

骨架子 您怎么不拿回屋里去吃啊?您这又不需要自己

做，还特意拿这儿来，这不是故意显摆—— 西装男抬头看了骨架子一眼。

骨架子愣住了，而后撇了撇嘴。他吸溜着面条，眼睛却一直看着对面。 西装男慢条斯理地开始吃东西，可一口接一口的，没一会儿就空了好几个盒子。

骨架子 我劝你可别一下吃那么多。你看我，就是当初不

注意得了胃癌。要我说，我—— 骨架子的筷子作势要伸过去，西装男抬起头，瞪过去。

骨架子举着的筷子慢慢缩了回去。

骨架子 本来吃饭就是大家分着吃才好吃，我这可是冒着

生命危险陪你吃饭你还不领情—— 西装男把筷子放下，收拾好空掉的餐盒，随手把袋子放桌子上就走了。

骨架子 诶垃圾你不扔——

他说着动手把拉开袋子，拿出来了最上面的一盒，是没动过的茶碗蒸。

6 内-西装男的旅店房间/浴室-夜 西装男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了自己一番，他上身只穿着白色衬衣，衬衣上的一条褶子让他捋

了又捋。他作势要走又立刻回来，梳了梳头发。

他把一瓶小包装的伏特加和一只刀片放在浴缸边上，坐在了浴缸里。他拿起酒瓶打开，喝 了一口，然后把一整瓶都喝了下去。

4.

他右手拿起刀片，左手去拧水龙头，随即皱起了眉头。他把刀片放下，换了右手去拧，然 后两手都用上一起使劲地拧过来拧过去。没有水出来。

他皱起眉的一刻，水流出来了。 他注视着水流几秒，提起一口气，拿起刀片。 一只蟑螂爬过他脚边，他迅速地跳出了浴缸。

7 内-旅店一楼公共卫生间-夜 掌柜拿着一大串钥匙挨屋开门查看一眼又锁上，路过卫生间时猛地瞥见竹竿女(23岁)，

向后撤了一步。

竹杆女手里拿着刚从水盆里捞出来的假发。湿漉漉的假发活似一团黄鳝。她身上空荡荡地 挂着一件明艳的黄色T恤，脸在昏暗的白炽灯光下毫无血色，连青色的静脉都浮在皮肤表 面上。

掌柜 干嘛呢?

竹竿女 洗头啊，三楼又上不去水了。

掌柜 (无奈地抹了把脸)

行行行，洗完赶紧睡吧。你对门住进人了，你可 消停点儿啊祖宗。

竹竿女耸了耸肩，打开吹风机，冲着掌柜离开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8 内-西装男的旅店房间-夜 西装男把椅子放在电扇下，先往左再往右，绕着椅子端详许久，蹲下来仰视电扇，又把椅

子往左挪了一点点。

他从包里拿出麻绳，绕成两股，往电扇上甩。甩了三次都没过去。他站在椅子上轻轻跳了 跳，地板随着他的动作作响。

绳子终于被扔上去了，可被扔过去的一头就在电扇上卡住了，怎么不下来。西装男闭上 眼，站直，叉着腰，喘了口气。

敲门声响起来。

他没有动，只是惊异地望向门边。

敲门声再次响起来。

骨架子 ( 画外音 )

5.

诶，你动静小点行吗?天花板的墙皮都掉我床上 了。

西装男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羞赧和难堪，他走到门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门外只有渐远 的脚步声。

他回到椅子旁，抬头看去，发现绳子滑下来了，提了一口气，站上椅子。

他拽着绳子要把两头拽到同一个水平线上，绳子被他拽得带着风扇轻微摇晃，落下一片 灰，呛得他立刻放开绳子，跳下了椅子。

9 内-旅店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夜 竹竿女晃悠着往楼上走，她已经戴上了假发，手里捧着洗头用的东西。 骨架子靠着墙，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下走，看见竹竿女就站定了。

竹竿女 你咋跑三楼来了?找我吗?

骨架子 找你对门那人。不知道在整啥，动静大得地板呼

哧呼哧的，墙皮都下来了。 竹竿女

嚯——比我还能闹腾?

骨架子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步要走。

竹竿女 ( 伸出一只手 )

我扶你下去吧—— 骨架子摆了摆手。

竹竿女站在楼梯上，看他下了几节台阶，轻轻叹了口气，上楼了。

10 内-西装男的旅店房间-夜

桌子没再动过位置，椅子被搬到了桌子旁边，麻绳已经被收起来了。

西装男坐在桌子旁边，在台灯的黄色光线里，认真剥开电线的塑料绝缘外皮。剥好后，他 把电线一头放在前胸，另一头穿过计时器再往后背贴去，测量出适合的长度后，剪下了不 多不少的一截电线。

他拿出一个药片分装盒，把药片倒在手心里。 音乐声轰然响起。他手一抖，几粒药片掉在了地上。

6.

他盯着那片小小的白色药片，眉头紧锁，喉结滚动，手指僵硬地拿出一张面巾纸裹起药 片，扔进了垃圾桶。

11 内-旅店走廊-夜 西装男敲门，门顺着他的动作开了个一条缝，音乐声更真切了。 他的喉结滚动，用脚把门支开了。 音乐声中，竹竿女手里捧着麦克风，看向西装男。

两人对视。 竹竿女的头歪了一下，她走向西装男，把麦克风递过。

竹竿女 新来的吧，要不要一起唱?

西装男没有动作，皱着眉，低头看着竹竿女。

竹竿女 你别不好意思。咱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

开的，你这一看就是刚拿到确诊结果的，我跟你 说，人生就是要及时行乐，说不好明天就睁不开 眼了是吧，今天能唱的歌赶紧唱着再说——

西装男径直走过去找音响的开关，竹竿女见状冲过去阻拦他。 两个人的肢体冲突中，竹竿女的假发滑落了。西装男趁竹竿女分神，劈手把音响给关了。

竹竿女 呀——

西装男看到光头的竹竿女，愣住了。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 没等他说出来，竹竿女便生气地把他往外轰。

竹竿女 滚滚滚，不识好歹，你就自己等死吧——

竹竿女的声音还没落下，“嘭”一声，门给关上了。 几秒后，音乐声又响起来。 西装男站在门口，面对着紧闭的门，大喘一口气，走回了自己房间。

12 内-西装男的旅店房间-夜 西装男站在桌边，仰头喝下了手里仅剩的药片。

7.

他拿着那个装置，走到床边，把插头插好，在床上平躺好，闭上了眼睛。 伸手按下开关后，他的眼皮从颤动转为了平静。 计时器走秒的声音盖过了音乐声。 就在秒针要走到零点时，一切声响戛然而止，台灯的光亮也熄灭了。

13 内-旅店走廊-夜 掌柜举着手电，手里提着个应急灯，慢悠悠地往楼上走。 竹竿女站在三楼走廊，手里捧着杯蜡烛。

竹竿女 您这停水又停电，还做不做生意了?

掌柜 我这是正常熄灯好吗?再说了，我不断电，你不

得把屋顶给作穿了。要蹦迪去迪厅，别跟这儿打 扰我的财主。

竹竿女 财主?你这儿不闹鬼就不错了。

掌柜没理她，轻轻敲了敲西装男的房门，脸冲着门缝，挂着假笑。

掌柜 先生您好，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吧?

毫无动静。竹竿女也凑了过来。

掌柜 音乐声这么大，真是抱歉。

毫无动静。掌柜把耳朵贴在了门上，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拿出了钥匙。

竹竿女 ( 伸手要拦 )

你干嘛?

掌柜 开门收尸呗。

竹竿女脸色一变，往后退了一步。 楼梯处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掌柜开锁的手一停，朝那边看去。

骨架子

( 慢吞吞地走过来 )

8.

怎么了?这么大动静?

竹竿女 ( 冲着掌柜 )

你怎么知道人死了?

掌柜 他自己告诉我的，明儿一早就有人来接，还直接

带房里去。这不明摆着来作死的。

掌柜手腕一压开关，把门给打开了。

14 内-西装男的旅店房间-夜 昏暗室内，三个人站在床头。竹竿女提着灯，和骨架子一起远远张望着西装男的身体。掌

柜则低着头翻西装男的手提袋。

掌柜

( 手里拿着几打现金 )

我就说吧，这是个财主。

骨架子 咱是不是应该先看看，人还活着么?

掌柜 不重要。没死也得帮他死。

竹竿女 那不成杀人了?

掌柜 你可别胡说——

骨架子 还是先看看到底死没死吧。

竹竿女

( 胳膊碰了碰骨架子 )

你要看，你去!

骨架子无奈地挪动过去，手指探在西装男的鼻子下面，又低头看了看。他叹了口气，把黏 在胸口的电线扯了下来。

骨架子

( 僵硬地站直，皱着眉 )

死了。

掌柜 真死了?

9.

骨架子 你自己来看。

掌柜

( 拒绝地摇摇头 )

挺好，省咱的事儿了。 骨架子

你这人——

竹竿女 他本来就要死，没死的话，可不就还得麻烦咱帮

他一把。

掌柜 没错。再说了，你看，这不就有钱给你俩治病了

么。

竹竿女劈手从掌柜手里抓住两打现金。掌柜立刻抓住，和她拉扯了几下，不情愿地松了 手。竹竿女把钱都扔进了骨架子怀里。

竹竿女 ( 对着骨架子 )

你别当烂好人，别人的命咱操心不着。这点儿钱 救命是指望不上，留着办后事吧。

骨架子的目光无力地在竹竿女和掌柜之间逡巡了几次，终究把钱拿住了。

掌柜 行了，赶紧出这屋吧。你把电线贴回去，别露出

马脚。 竹竿女见骨架子不动手，就走过去轻轻拍了他肩头一把。

掌柜的看见骨架子下手的动作，才放心地下楼去了。

画面闪黑

15 内-旅店走廊-夜 掌柜直奔保险柜，把钱放进去。他起身后迟疑了一下，走到电箱旁边，提了一口气，合上

了电闸。

16 内-西装男的旅店房间-夜 音乐声又在竹竿女的房间里响了起来，是皇后乐队的“You Are My Best Friend". 刚刚关门离开的骨架子又推开了门。

10 .

台灯已经亮了。 光线中的西装男愣住了。他上身坐起来了，心口的电线也扯掉了。 骨架子看过去。 西装男的视线移到床头柜上的现金，又移回骨架子身上。 两人对视。

画面闪黑

17 内-旅店入口/前台-日 丧葬公司派出的带队经理(40岁)在四五个工作人员前面，站在前台旁边。掌柜冲对方笑

着，引这些人往楼上走。

掌柜 买的是一条龙服务呀?我就说吧，我一看这就是

位大老板，这活儿完了咱吃个饭，我感觉咱这业 务上可以合作合作——

他们走上三楼时，竹竿女开门出现在走廊里。

掌柜冲竹竿女使了个眼色，就开了门锁。一开门，他脸色一变，又故作镇定。西装男正坐 在沙发上，微笑着看向床上。

床上的死者是骨架子。他心口贴着电线，面容平静，毫无生气。 竹竿女扑到了床边。

殡葬公司的人开始工作。

掌柜冲过来抓住西装男的领子。

经理 等一下，这位死者和我们收到的信息不符，请问

这是不是有什么差错?

西装男

( 挣开掌柜的手 )

不好意思，我提供信息的时候不小心给错了。

经理 请问您是?

西装男 我是联系你们的人。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后事都

由我来料理。

11 .

18

丧葬公司工作人员的声响从对面房间传过来。 竹竿女的房门紧闭，掌柜再次抓上西装男的领口，竹竿女站在一边。

掌柜 ( 压低声音 )

到底怎么回事?你装死? 西装男没有管抓着自己的手，叹了口气。

西装男 我早就对褪黑素产生抗药性了，10颗以下我根本

睡不着。

竹竿女

( 逼近 ) 你杀了他?

西装男 他自己回来要拿那个通电的装置。

竹竿女 他要你就给啊?你这就等于杀人!

西装男 他有选择怎样死的自由。

掌柜手放下了，眼神失焦地站着，竹竿女哭着蹲下了。

西装男 我一会儿就退房。钱你留着吧。

西装男说着要往外走。

掌柜 ( 猛然抬头 )

你到底为什么要自杀?

西装男 我本来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在这世上了。何况，

想死需要理由吗? 西装男打开了门，对面的窗户外照射进来的阳光染上他的脸。

19 内-西装男的公寓客厅/房间/厨房-日

内-竹竿女的房间-日

12 .

西装男把行李袋放下，拿出用防尘袋装好的拖鞋，走进屋里。他手里拎着超市的塑料袋， 来到厨房放下。

他把白布都掀开了，把窗帘也都拉开了。

西装男 ( 画外音 )

对，遗嘱作废吧，不需要了。

他拿钥匙打开抽屉，把两个文件夹拿出来，打开遗嘱之外的那一个。里面是一份A4纸打印 的《完美自杀手册》，他把纸拿出来，扔进了废纸箱。

他换上家居服，来到厨房，把塑料袋里的排骨处理好，炖上了。

他打开柜门，拿出一瓶褪黑素，倒出来五颗。就着水咽下去之后，停顿了一下，又倒出来 一颗，吞了下去。

订好闹钟，他躺在了沙发上。 秒针走到预定的位置，闹钟响起来，他没有醒。 炉子的火灭了，几不可闻地输送出一氧化碳。 他在睡梦中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