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红》

（一）

成都，望江公园附近某老火锅店。

锅里的油辣子和菜叶子恣意翻滚，蒸汽腾腾上升，老徐略显局促。

“徐老师，你和我妈的事情是怎么打算的嘛？诶，虽然说年纪大了不讲究，总要找个日子两家人坐下来吃顿饭撒。”姜阿姨的儿子拿起漏勺，一边死命捞肉一边问道。

姜阿姨一边把儿子碗里的肉朝儿媳和孙子碗里夹，一边抢答：“你多吃点菜！光吃肉看哈你肚皮有好大！我和你徐叔叔自然有打算。”

老徐感激地冲姜阿姨笑了一下，抿了口茶，不知怎么答话。

蒋阿姨又朝儿子碗里丢了几片菜叶子，看儿子不情不愿地夹着吃了，笑着揶揄道：“你徐叔叔和他孙娃儿一起住，他孙娃儿做得了他的主咩？我们伺候你们长大成人，终于等到现在这把年纪了，说不定哪天就胳膊腿一蹬上西天了”，还管得到你们咋个想咩，老徐的孙子也一样，管不着我们。”

老徐连忙附和着不停点头，并忙不迭地将姜阿姨空了的茶杯斟满，见此一幕，姜阿姨也朝老徐碗里夹了几片肉，催他快吃。

姜家人见此一幕，不禁漏出了笑容，一桌人其乐融融，甚至心大的姜家儿媳开始逗自家孩子叫老徐“爷爷”……

欢声笑语随着老火锅的香味，飘入蓉城的千家万户。

（二）

“徐老师，给你留了半只鸭子！”卖烤鸭的周师傅吆喝道。

老徐慢腾腾地踱步过去，拎走了鸭子。

老徐递给周师傅一张红票子，听他一边找钱一边唠叨：“你下回喊你孙娃儿来买嘛，都惯成啥子样子了，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要买菜做饭伺候他，一点都不晓得心疼人……”

老徐也不反驳，拿着钱和菜慢慢地往家里挪。

回到家里，孙子小徐坐在电脑面前带着耳机一动不动。

老徐坐下来踹了口气，便进了厨房，不一会锅碗瓢盆就叮咚作响。

小徐抬头扫了一眼厨房的方向，便又盯着电脑屏幕。

不一会儿，老徐饭菜端上饭桌，叫小徐：“吃饭了，吃了再耍。”

小徐仍然沉浸在电脑前，双手在键盘上飞舞，对老徐的呼唤置之不理。

老徐坐在饭桌边等了半天还不见动静，只好叹了口气，自己端着碗吃了起来。吃完之后，老徐习以为常的拿出一个盘子，夹好饭菜，端到到小徐面前放着。然后将厨房的一切收拾完毕，便慢腾腾地踱步进了房间。

这房子老，人也老，真是比坟墓里还安静。

（三）

“爸，你身体还好吧？”大洋彼岸的儿子打来了电话。

“有事说事！”今天的老徐对儿子格外不耐烦。

他换上新买的舞蹈服和布鞋，在镜子前面照了又照，捋了捋稀疏的白发。姜阿姨是一个广场舞小团体的领舞，今天约了他一起，可不能给她丢面子。

“我还是把小徐接过来读书嘛，你看他跟到你过日子，你们两个都过不好，他马上要高二了，那个成绩在国内哪儿考得上啥子好大学嘛，你还要天天管他吃管他喝，老了么就享一下清福嘛……”

老徐听到这里，一阵暴怒：“跟着你！跟着你有好日子过么！有后妈就有后爹，你忘了他小时候跟着你，八九岁的娃儿饿得来偷钱还遭你老婆打，你管过么！朝我这里一送，几年都不闻不问，现在你们生不出来又想起了他嗦，你想得美！”说完，老徐“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怒气冲冲地冲出了房间。

只见饭桌上那个给小徐盛饭的盘子被洗得干干净净的，装了点洗好的葡萄，葡萄旁边摆着老徐常吃的降压药，还有一杯开水，而电脑前空无一人。

老徐舒了口气，就着水吃了点药，慢悠悠的走出家门。

（四）

望江公园旁一块空地，绿树成荫，夏蝉急鸣，老徐和姜阿姨坐在树荫下纳凉。

看着来来往往在此锻炼的路人和小孩，姜阿姨不禁嗔怪道：“你看看你，跳这么一会儿就踹不过气，平时要多出来锻炼，不要老围着孙子转！”

老徐笑眯眯地听着，也不答话。

突然，一阵微风吹来，老徐神色一变，紧捂胸口，呼吸急促，缓缓倒下。

姜阿姨吓得说不出话来，几个别处附近休息的同伴见这一幕，赶紧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叫嚷着，一位大爷让众人把老徐放平躺着，另一位阿姨则赶紧拨打了120。

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

（五）

老徐回家了。

钥匙扔在茶几上后，老徐习惯性地看向客厅一角的电脑桌，那里空荡荡的，灰扑扑的。

厨房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熟悉的炒菜声。

老徐听这动静，有些稀奇地朝厨房里走。

“你莫要把我的厨房给我炸了哟！”老徐中气十足地吆喝到，声音里带有明显的笑意。

小徐气急败坏地咒骂着，掺杂着哐哐当当的背景乐，热闹又喜庆。

至美人间，不过如此。

老徐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一开始姜阿姨天天来陪床，小徐也时不时的来打个照面，那时他觉得虽然想活过来有点辛苦，但也值得，便奋力挣扎求生。

但后来进了几次ICU，姜阿姨的儿子见到这地步了，便带走姜阿姨不让她来。老徐的儿子倒从美国回来了，不过像是来办后事的，天天拉着小徐东拉西扯劝小徐跟他回美国，小徐倒是有骨气，一声没应。当时老徐就想：“为了小徐，我也得争气活着。”

身体一天天地好转，渐渐可以下地了，老徐的儿子见还是无法动摇小徐，便启程飞回了美国。

但从那以后，小徐就从孙子变成了真的“孙子”，从前是老徐伺候小徐，现在小徐自觉的伺候上了老徐，一日三餐，车前马后，生怕老徐真的嗝屁了。

老徐指导着小徐炒菜装盘，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老徐打开门，姜阿姨站在门外，手里拎着保温壶，忐忑地笑着。

最美不过夕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