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故障》

这一天是著名法国导演布列松的展映日，鲸鱼影院的大厅里悬挂着大幅黑白电影海报，检票口前排了一小队人，人群旁的志愿者掀开白手套，看了眼表，懒得说话。

女孩小咔拉着男朋友停在队伍末端，像是刹不住车的小汽车，还呼呼喘着气。前面一烫着头的阿姨用下巴看了眼这两年轻人，从怀里拿出一把小扇子轻轻比划着；阿姨前面消瘦的男人带着眼镜，斯斯文文；再前面是结伴的女闺蜜，外企小白领的打扮，捂着鼻子对前排抽烟的男人指手画脚；抽烟男不以为然，直到志愿者当面制止，才用一个三分投篮的姿势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垃圾桶旁边的长发姑娘看了眼落在垃圾桶外的烟头，面无表情地走进放映厅。

小咔和男友在黄金观影区落座，把票根塞到票夹里，一脸满足

“亲爱的，看完今天《少女贞德的审判》，我们就把布列松的作品看全啦。”

“请大家把手机调至静音，欣赏影片吧～”

影院广告结束，荧幕一黑，放映厅马上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目视前方。

“关灯！”一男子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嘴。前面的女士回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灯并没有关掉，荧幕也没有如期亮起来，座位上的人们开始东张西望。对讲机里传来一些噪音，听不清楚说了什么，梁个穿着志愿者T恤的小姑娘慌张地跑进来，和一侧的工作人员交涉起来。

“等着吧，放映故障，10分钟没修好就可以退钱了。”抽烟男翘起二郎腿，拿出手机。

“怎么回事啊？”

“可能是拷贝的问题吧”

“能不能放啊”

“什么情况到底？”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志愿者紧张起来，又用对讲呼唤了其他人。

“着啥急啊，慢慢修呗，十分钟没弄好不就可以白看了么，等不了的赶紧走啊。”菜花头的阿姨摇起了小扇子，旁边的小女孩听这么一说，眉目一下子舒展开，捂着嘴小声传递“说不定可以退钱呢。”

“不好意思，我们的放映出了点问题，维修人员半小时内到达，请大家稍安勿躁，我们准备了矿泉水，马上发放给大家。”

“半小时？！”“半小时可等不了啊”

“到底什么问题啊？”“你们这个影院，上次这个厅也出问题。”

“叫你们领导来，换个厅放。”

“不好意思，因为这是电影节特别放映的影片，字幕机是有专门的技术人员管理的，现在字幕机时间线出了一点问题。无法等待的观众可以去前台申请退票，愿意等待的观众稍安勿躁，实在是抱歉了。”

戴眼镜的斯文男压着嗓门：“还要申请的么？难道不应该是自动退到我们每个人账户上么。”旁边几个30出头的年轻人用同样小的声音回应着“就是啊，难道看了就不退钱了么。”

后排座位传来一个伤害口音的尖尖的女声“字幕机出问题，电影还是可以放不呢？”

“就是没有中文外挂字幕是吧？”

“电影本身有没有英文字幕啊？”她的大波浪卷闺蜜接上了她的话。

不知所措的志愿者赶紧和身边的人确认了一番：“英文字幕有的。”

“哎呦那就放英文字幕好了么”女白领夸张地长吁一口气，“反正中文翻译也翻译得不好耶。”大家纷纷回头看向这三个女白领。

“完了我英语四级都没过。”学生模样的小男孩小声说着，同女朋友捂住他的嘴：“不要暴露你的英语水平”。

“半小时真的等不了呀，先放英文呗，中途维修人员来了再挂上也可以啊。”精致的油头男慢条斯理地说道。

“对啊，先放么，大家的时间都宝贵。”

志愿者们惊讶地互相看了看对方“大家都可以看英文字幕么？”

“放吧放吧，大家都是有文化的人。”

“老子看不懂，放个屁啊。”抽烟男举起手，说话喷出了吐沫星子。

“看不懂就退票去啊，耽误大家的时间不好吧。”

“装什么大瓣蒜啊，别以为会几个单词就是知识分子了，你能看懂么你全能看懂么，不懂装懂还在那逼逼···”

“没文化可以，没素质太可怕了，自己看不懂还人身攻击···”

“我就攻击你怎么了，一帮崇洋媚外的家伙，我最看不惯你们这种没根没血的年轻人。”

“大叔您说话别这么难听啊”

志愿者拿起话筒，声音终于压过大家：“不好意思大家稍安勿躁，这样吧，大家举手表决一下，少数服从多数，可以观看英文字幕的观众请举手。”

三个女白领齐刷刷地露出白净的手臂，身边几个穿着精致的年轻人也半举起了手，女孩拉着男孩举起了手，几个中年男士犹犹豫豫地举起手，一边尴尬地笑“基本能看懂基本能看懂”；小咔看了眼男友，钻到男友怀里“天呐真的这么多人能看懂么，一会我给你同声翻译吧。”；全场唯一的小朋友站了起来，也举起了手。

“凭什么少数服从多数啊，我要看到完整的电影，这是每一个消费者的权利，凭啥不尊重个人，要听这一帮傻x啊？”卷发阿姨操着一口北京腔。

“大叔大妈，这电影翻译成英文你们也看不明白，赶紧退票去吧。”

“谁大叔大妈，你全家大叔大妈，你牛逼你能看懂，看完后我倒是给你出套卷子你答答，我告诉你，你能看懂10%我都不信，装腔作势装给谁看呢。”

“你们要看英文字幕的再开个厅去看，我们交了钱就得看完整。”

“不好意思我们现在确是没有别的空厅了，既然刚刚大部分人都可以看英文字幕，我们就先放，等字幕机维修人员来了我们再挂字幕可以么。”

“放吧放吧”

“傻x”

“你可以走啊可以不看啊不要影响别人。”

“我走不走是我的权利，你管得着么”

在两人的互骂声中，荧幕亮了起来，性感的法语发音盖过了吵闹声。小咔看了眼男友，低着头背上小书包，趴倒男友耳边说：“我们要不出去退票吧，看个半懂不如下次看呢。”两人会心一笑，猫着腰立场。厅里刚刚举过手的几个中年男人一看这两人一走，也有些坐不住，其中一人使了个颜色“坐下，别丢人！”

小咔和男友在前台登记手机号，斯文男和同伴从放映厅里走出来，小咔和男友相视一笑。

“先生您要退票么”

“嗯”

“我记得刚刚这两位男士是支持放映英文字幕的，是因为什么原因要退票呢？”志愿者在旁边补充道。

“你管得着么？”男孩撇了一眼志愿者。

《圣女贞德的审判》正在放映，贞德跪在神父面前，念着大段的法语独白。观众们东张西望，坐立不安，无人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