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饭店》

一壶菊花沏普洱都喝成了一壶白开水，菜还没上。

       “小二！”路千不干了，吼着让waiter快点过来，“这都三刻了，怎么还不上菜？”

       “先生，请叫我waiter，我们是西餐馆。”

       “我管你叫什么，我只管这菜上不上。”路千显然对这厮的态度大为光火，却难为他掂量着自己的身份，不好直接发作。

        这磨洋工的小二笃笃悠悠的回复：“哦，我帮您催一催。”

我看了看这涂发蜡梳包头蹬着一双Bally的洋派店小二，笔挺的西装口袋外挂着个名牌：Tony。

        路千是个真少爷，养尊处优，父母惯着。要说想吃点好的，哪还用得着心心念念催着这位Tony给他做。但有钱之人必有奇葩之处。路千最爱的是各处寻食馆，觅几样新鲜菜式，尝完再去网上点评一番。“第一个吃螃蟹，第一个爽。一直吃螃蟹，一直爽。”久而久之，他成了城中最有名望的食客，而写一部《舌苔江湖》则被他视作人生目标。

这家店的招牌菜名为“黄花菜都凉了”，意思就是你等到黄花菜都凉了都不一定吃得上它，噱头十足。迄今只有三条讳莫如深的点评，都写着“必须亲口尝试方能体会其中深意”。就是这样的热门店，今天被路千订到了座，立刻招呼我一块儿过去尝尝。念着这番心意，担着上海38度的烈日，我也要匆忙杀来一聚。

        苦就苦在这破环境，号称一家西餐馆，却是条凳柴桌，电扇慢悠悠地摇，时不时还飞来几只苍蝇。和墙头贴着“卫生单位”一点沾不上边，倒是完全合了这店名——过去饭店。

        过去，过去。是过得去，还是过不去。是想过去，还是想过去过去。

        哎，绕！

        俗人起雅名是我顶顶看不起的。俗人就该活得有个俗样。比如生于上海的我，从小就想当个江湖大侠，后来干脆就把名字改为海霸王。结果听说是个火锅料的名字，我怒了，自此再也不主动提起自己的名字。这下倒好，江湖上干脆传闻我其实没有名字。再后来以讹传讹，我就叫无名了。

       这名挺好，雅不起来，俗得可怕，深得我意。

       “怎么回事？三炷香烧完了，菜还不上？让爷干坐着喝水吗？”路千大怒，一拍桌子。我知道他已经忍无可忍。店小二Tony不紧不慢地回话：“这是本店特色，得等到黄花菜都凉了才行。”“那这黄花菜凉了吗？”路千对吃的有执著。Tony抬手看了看他的Apple Watch：“还蛮烫的好像。”

        路千腿一跷，掏出烟点上。店小二不温不火地提醒：“先生，我们这儿不让抽烟。”路千一口喷他脸上：“电子烟！”“电子烟也不行。”“叫你们老板出来！”说完，又喷了一口。

        这一喷可好，Tony急了，扯下小围裙，抽出一把尖刀直取路千胸口。

        “小心！”我拿起手边的筷子一架，木头筷子直接分了两段。我抄起盘子就往他脸上飞去，小二侧头闪过，举起尖刀又对着路千头顶戳去。

        “你闪开！”我一把推开路少，一腿扫向小二。他一个踉跄被绊倒，我顺势一脚踩在他手上卸了兵器，再一脚把他踩定在地上。“还敢动手？说，谁给你撑腰？”

        这个Tony一阵阴笑，嘴上不答。我最恨别人明知故问和明知不答，这种刻意抬高自己逼格的行为成功引起了我强烈的反感。“路千，打他！”整家店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我们两个食客，本就不大的店堂因为空荡而狭隘起来。

        “让你暗算爷！”路千气坏了，拿起桌上能砸的就往这小二身上砸过去。

        “我苦心经营本店，口碑四星半，就毁在你们的恶意点评之下！”Tony痛苦地呻吟，“我就是本店老板，苦等你们多时。”

        “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从不恶意差评。”路千这话不假，作为江湖传说，多少人按着他的评点来吃东西。但他从不收人好处后说人好，也不会没事找茬说人烂等着人来收买。是好是坏，全凭他的舌头。

        “上月3号，你写的外卖点评，把本店贬得一文不值。你倒是贵人多忘事，但毁了我的生意，我恨你！”Tony愤愤地吐出一口血。

        “有这事？”我侧头问路千。“啊，我想想……好像有。我点了外卖，你花了3小时还不送来，能写你好评？”

        “等，这就是本店特色。营销手段，宣传方法！食客都是愿者上钩。你不尊重游戏规则。”Tony撩了撩掉下来的两根刘海。 

“开店，讲究的是用心做菜，谁关心你那些有的没的。糊弄人，活该差评！”

“我事后求你手下留情，删了评论，你说什么也不肯。只能改头换面，骗你过来。哼哼。”Tony突然话锋一转，“你们还没感到头晕？”

       说时迟那时快，路千晕乎乎地撑在桌上，随即倒了下去。这完完全全激怒了我。

        “你开黑店！”我狠狠踩了他的脸。

        “不，不可能。为什么你没有事。”他的脸有些惊恐。

       “你知道我是谁吗。”

       “有种你报上名来。”

        “呵呵，我没有名字。”

        “放屁，你就是没胆子告诉我名字，怕我报仇。”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犹豫，又有一丝害怕。

         敢取笑我的名字？这不能饶恕。我一脚踢翻他，用他手里的尖刀狠狠抵住他的发际线，作势就要给他剃光头。

“士可杀，不可辱。你要剃我头发，我和你拼命。”Tony的眼圈微微发红。

“那你这个黄花菜都凉了到底是什么？说！”刀削下了两根头发。

“好汉饶命！鄙店这招牌菜，菜如其名。就是凉了的黄花菜。”“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好汉，我拿我的头发发誓！”

什么？我感到自己被深深愚弄了。正想给他剃个头来消消气，空气中却传来一股浓浓的煤气味道。不好！我扶起路千快步离开“过去饭店”，身后随即传来闷响，火红的颜色染上了天空。

        这Tony心好狠，因为一条差评就想取人性命。看着他匍匐着爬出来，路千也逐渐转醒。我们一个对视，立刻把“过去饭店”的招牌给踹下来，绑在Tony身上。Tony鬼哭狼嚎地叫：“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事！我不服！”我早说了，我是俗人，俗人出门吃饭能不先吃一颗解毒丸？现在这世道，嘴里吃的是马卡龙，吃下去才知道是地沟油老皮鞋，拉肚子还不是家常便饭。路千常说，服了解毒丸，吃什么菜都没滋味了。可我不在乎。如果我们都没吃，谁还能从这黑店走出来？

         路千怔怔看着这漫天红光：“这世道太坏了。”

         “是啊，谁当好人，谁才是傻逼。”

         警报声渐渐接近，我们把Tony和街边十辆共享单车绑在一起。这样他总逃不了了吧。

         是了，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