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桥农场有四个区,房子都是统一样式,二层小楼,一排排连着,很难辨认。但你如果站在路口仔细听,就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吉他和印尼歌声。那就是郭志平和夫人姚美芬的家,85岁的他还清楚地记得:“我是1961年的九月从印尼回国的。我知道国内很苦,但我还是坚持要回来。父亲劝不住我。” 农场下个月要举办成立六十周年联欢会,郭志平一早就起来给吉他调音、擦琴,准备和老琴友们去排练。他有点驼背,背着吉他显得腰更弯了。推门拉不开,吱呀吱呀响。听见声音,美芬急忙喊住他:“又忘记吃药。”郭吞着药,有些不高兴:“我吃过了吧…” 志平出门了,美芬在墙上的“服药日期表”上,打了个勾。想了想,又在门口的小黑板上写下两行字:往左:关;往右:开。 姚美芬年轻时是个护士,跟大队一起去印尼接华侨回国时认识了郭志平。她比他小十几岁,就这么照顾了他一辈子。 “老郭,你怎么才来?”华侨区活动中心里,黄爱民在弹吉他,林兴明看着小提琴发呆,黄少强在摆弄沙锤。他们都是八十几岁的老人,青年时一同从印尼回国,喜欢唱的,依旧是印尼的经典民歌。 “我们就唱《Bengawa Solo》!(《梭罗河畔》”郭志平说。其他人没什么异议,开始颤颤巍巍拿起了乐器。 前奏刚开始,兴明就拉错。后面也一直没跟上节奏。郭志平停了下来,“阿明,怎么回事?这首歌还会忘吗,我们俩从中学唱到现在! ”兴明有些不服气,可手却抖,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汗,又把提琴夹在脖子上,“好了好了,再来!” 再来还是错,小提琴的声音显得特别刺耳。郭志平急了:“阿明你要是不想演,就别拉了。” 乐声戛然而止,阿明嘴角颤着:“我拉了一辈子提琴了!”说出这话,好像用尽了阿明全身的力气。 晚上,郭志平坐在电视机前自言自语:“上个月阿明拉得好好的,今天怎么回事。”美芬听了,没说什么。把晚上该吃的药片数好放在志平手中。 第二天,阿明没来排练。志平闷闷不乐:“说他两句就发脾气,跟年轻时候一个样。” “你给他打个电话。”美芬戴着老花镜,翻出阿明的电话塞给志平。志平扭过头:“不打。” 农场一连下了几天大雨,没完没了。 美君忙着照料院子里的花,郭志平的吉他也好几天没碰过了。他开着电视机,也不换台,就这样发着呆。有时候,回忆会突然闪回。 他看见和阿明光着脚,在印尼的海边跑,抓螃蟹。晒得黑黑的,沿着铁路跑回家,怕被妈妈打……他好像又听见印尼的女朋友哭得好伤心,叫自己留下,不要回国…… 美君拍拍在躺椅上睡着的志平:“起来吃九层糕了,你最爱吃哦。”志平还迷迷糊糊,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美芬接的,“啊”了叫一声。 “明哥走了。下雨路滑,摔了。” 美芬小心翼翼地说着,志平手上的九层糕,整盆掉在了地上。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车灯在门玻璃上反着光。这一夜显得特别长,志平在电视机前,坐到了凌晨。 阿明葬回了老家,黄爱民的儿子把他接到深圳。郭志平坐在门口发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家乡大埔长什么样,因为从来都没去过。家乡的亲人,也都不在了。 他的吉他积灰了,他也不管。在电视机前一坐就是一天。有时会突然跟美芬说:“老朋友啊,都不在了。哪里才是我的家乡呢?”志平喘着粗气,眼角带着泪。 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要吃药。有一天,郭志平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美芬拦住他:“你要去哪儿。”他突然挺直了腰杆,严肃地跟美芬说:“你要相信祖国,祖国一定会变好的。苦是可以战胜的,思想可以决定一切。” 美芬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郭志平的阿兹海默症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回忆记起来多少,就忘记多少。美芬不知道什么时候,志平会忘了怎么弹吉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 美芬拍拍志平的肩膀:“过几天天晴,船来接了,我们就回国。”
农场联欢会上,印尼、马来西亚、越南的归侨们坐在一起,回忆着过去的欢乐和苦难。 郭志平好像突然回过神来:“芬啊,我唱歌给你听。” 他突然自己从躺椅上站起来,在电视柜上取下吉他,咳了几声,开始弹唱起一首印尼马达族民歌——《穿套衣的少女》。这是美芬最爱的一首歌。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美芬坐在志平旁边,拿起沙锤,跟着拍子,轻轻地摇,眼里都是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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