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

作者：马鹿

早晨八点，夏天的太阳已经威力不小。

明晃晃的阳光下，顺昌花园小区主干道旁的小广场里四五个老太太精神抖索地跟着音乐摇着身体。

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啃着玉米跟着音乐也在摇头晃脑地走着。他身后跟着一个背着书包的六七十岁的老头，老头不时瞅向跳舞的老太太。

穿着白色短袖衬衣，黑色西裤和黑皮鞋的周淘背着包。他与老头擦肩而过时从烟盒里将最后一根烟掏出，顺手将烟盒捏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周淘走出小区大门，快步穿过马路，走向路边的一个不大的报亭。

报亭窗台上象征性地摆着一列报纸。

杨叔，老样子。周淘朝报亭里的老杨说。

今天有事？出门这么早。老杨从货架上将一盒烟拿下放在玻璃柜台上说。

去见个老板谈项目。周淘用手机扫着报亭上贴着的二维码。

老万，来坐会。老杨向报亭前面不远处一个穿着橘色工作服五十多岁的老头喊道。

好嘞。老万将扫帚扛在肩膀上大步走过来，走了两步弯下腰捡起一片树叶丢进绑着腰间的垃圾篓中。

周淘麻利地拆开烟盒，从中拿出一根递给走过来的老万。

老万点下头接过烟，坐在报亭旁边的一个小凳子上。

老万，端午也不放假啊。周淘拿着手机对老万说。

不放，假期更忙。老万点起烟摇着头回答。

过了端午我就回老家喽。老杨将一瓶瓶矿泉水放进冰柜里笑着说。

回老家？周淘坐在小凳子上瞅着老杨。

全城的报亭都要拆了。小儿子生了二胎，正好回去看孙子。等这两天把铺子里这些货处理了就走。老杨看着周淘说。

回去也好，抱孙子美着哩。老万深吸一口烟说道，你走了，我以后闲了也没个人说说话喽。

没办法，现在不回去，以后落埋怨。老杨苦笑着说。

我就在顺昌花园对面报亭这，你按着导航来就行。尽快哈，我要去开会，着急。周淘对着电话说，十分钟可以，我等你。

你来蒲城多久了。挂了电话的周淘问老杨。

快二十年了。老杨伸着两个手指说。老万，比我来的还要久。

老万，你啥时候来的蒲城？周淘又点了一根烟，转身看向老万。

81年。.老万抬起头看着天说。

我还没出生呢。那你算是蒲城人了。周淘笑着说。

没房子不算哩。老万笑着说。

你刚来蒲城是做啥呢？周淘好奇地问。

坐火车。老万说完长长吐出一口烟。

那时候蒲城啥样？周淘搬着凳子挪到老万身边。

啥样？老万顿了顿说道，纪念塔那时候最高，周围没啥东西。

你坐火车去哪？周淘问。

广州，去打工。老万回道。

那怎么留在蒲城了？周淘继续问。

老万翘起腿，默默看着马路上一辆辆驶过的车。

太阳明晃晃地照着火车站外的铁轨，知了拼命地叫着。

20岁身材单薄的小万穿着的确良的短袖衬衣和黑裤子满头大汗地走在铁轨旁。手中拖着一个军绿色的背包，鼓囊囊的背包摩擦着地上的石子。铁轨两旁参差不齐的草丛也蔫儿着。

小万裤子裤腰处一个七八厘米的口子，露出黄色多毛的大腿。远处火车的鸣笛声悠悠地传来。

【老万画外音：在火车站遇到一个说从广州来蒲城招工的，把我的钱全骗走了。一分没剩。二百三十三块五。那是我爹卖粮食凑的钱。一分没剩。】

老万掐灭一点不剩的烟头，丢进身旁的垃圾篓里。

周淘又递给老万一支烟，老万摆摆手没接。

后来我就在蒲城火车站扛活。扛了一年多。特意买了一身新衣服准备回家看我爹娘。这次长了记性，我在裤子里面缝了个袋，将挣的钱藏在里面，呵呵，藏得再紧，也没小偷的刀片快啊。老万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军绿色的包被丢在铁轨旁的石子上不动了。

小万躺在一截锈红色的铁轨上一动不动。两条腿和头分别露在铁轨外面。像夏天肉铺上的一滩肉。汗水流到铁轨上，一会就干了。

小万抬起头将衣领往上拽了拽，垫在脖子下。双手放在胸前，闭起了眼。

【老万画外音：那天比今天热多了。人都能晒出油。我啥都没有。我沿着铁轨走了大半天，太阳故意照我，汗水从头顶往下流，鞋里也都是水。实在走不动了。想想真活不下去。我再也扛不动那些包了。】

老杨走过来递给老万一瓶水。老万接过来顺手放在了脚边。

这样不容易皱。周淘将衬衣从裤子里抽出来，用手抻平。

小万睁开眼，天上乌云密布，风刮着小石子砸在他的脸上、身上。

黄豆大的雨点落下。一眨眼下起了暴雨。

小万爬起来跑到一颗树下。

小万冒着暴雨跑向铁轨，将背包抓起扛在肩上，又跑回树下。

大雨滂沱，小万湿了的裤子紧紧贴在两条细长的腿上，像极了一只鸡。

【老万画外音：我心里想，可能是老天爷可怜我，不想让我死。】

心想今天不死了，以后肯定能过上好日子哩。老万望着马路上一辆辆驶过的车咧着嘴笑着说。

汽车的喇叭响了两下。周淘将烟掐灭丢进老万腰间的垃圾篓，提起包站了起来，走向汽车。

汽车发动，渐渐汇进车流中。

出片名：关山难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