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花

红花

1、 大学校园外景（傍晚，外）

夏日傍晚的阳光沐浴着安静、祥和的校园。悠扬的下课铃声响起。

2、办公室（傍晚，内）

档案袋子和纸笔都摆放得井井有条的办公桌上，一只手还在奋笔疾书。办公桌的玻璃板下面压着一张泛黄的奖状，“优秀毕业生韩浩然”几个大字十分显眼。办公室外已经响起了嘈杂的人声。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老韩的肩膀。老韩抬起了头，向右上方看了过去，老花镜滑落到鼻尖上。

赵老师：韩老师，下班了。

老韩回过头，看了看身后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钟刚好指向五点零一分。

老韩：哟，可不是吗。

老韩低头把手中的纸笔收拾好，放进了左下角的抽屉。斜对面工位上的小李背起包站了起来。

小李（男）：老韩可不下班，想当模范不加班哪儿成啊。

赵老师：快滚，别那么多废话。

老韩抬起头瞟了一眼走到了门口的小李，但没有说话，摘下了老花镜，又低下头把水杯拧紧，装到了布袋子里，站起身来准备出门。

老韩：得，那我先走了。

老赵靠在老韩的办公桌上，伸手把老韩拦住。

老赵：哎别介，等我一下，咱一块儿走，一块儿走。

老赵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上，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另一位老师放下手中正在制作的纸质红花，也背着包向门外走去，经过老赵的工位时，跟老赵打了个招呼。

小张（女）：走了啊赵老师。

老赵一口水还没咽下去，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向外挥了挥，算是回应。此时，办公室只剩下老赵和老韩两个人了。老赵见人已走光，便一手拿起了座位下面的真皮公文包，一手拉着老韩，两人一同走出了办公室。

3、 校园内（傍晚，外）

老韩在身体右侧推着自行车，老赵走在老韩的左边。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和老赵打招呼。

路人1：赵老师。

老赵：哎。

路人2：回家啊赵老师。

老赵：回家回家。

老韩微微低着头，却又抬着眼睛瞄着左右来往的人，略有失望。

老赵：韩老师，今年优秀职工的申报材料，我替你递上去了。

老韩一惊，停下了脚步。

老韩：啊？上回不是说还要等着领导叫我们单独谈话才能定下来吗？怎么……

老赵一把拉住老韩，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老赵：嗨，谈什么话啊。是，这回评优，你跟小李票数一样，按理说是得先谈话再定。但是你在学校四十多年，小李才四年，当然是优先选你啊。

老韩：这不行啊赵老师，这不合规矩啊。

老赵：你看你看，你怎么就这么死性呢？这个暑假你就退休了，这可是你最后一个评优分房子的机会了，你还什么规矩不规矩的。真是。

老韩皱着眉头，低头不语。

老赵：得，实话说吧，上回我这边账目出错，你熬了两个大夜才帮我弄好，这份人情我一直记着呢。我这刚调到财务当主任，要是没有你，早我就让人撸下去了。

老韩：一码归一码。我帮的不是你，是公家。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停车场。老赵一手搭在老韩的自行车把上，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对老韩，另一只手拿皮包指了老韩一下。

老赵：韩老师，材料我递上去了，领导也点头了，您可别再出幺蛾子了。等这学期末，退休人员欢送会和表彰会一块儿举行，您就䞍等着戴着大红花拿钥匙就齐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啊。走了。

说罢，老赵走到自己停车的地方，驾车驶出了校园。汽车留下的浓浓的尾气在老韩身边盘旋，老韩被呛的咳了两声。

4、胡同（傍晚，外）

老韩骑车进了自家胡同。车筐里载着两个塑料袋，一袋是青菜，另一袋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老韩骑到院门口停下，隔壁院的老邻居路过，和老韩打了个招呼。

邻居：下班了老韩。

老韩：下班喽。

邻居：今儿吃得好啊，熬鱼啊？

老韩：啊，今儿儿子回来吃。

邻居：嘿，真是亲爹。

老韩：那是。

说罢，老韩搬着车走进了院门。院门内的影壁墙后头，摆着几排老韩侍弄了好多年的花。水仙早已过了花期，仙客来也进入了夏眠时期，只剩下几盆菊花含苞待放。老韩停好车，仔细端详了几眼花苞，这才走进屋里。

5、家（晚，内）

老韩家小小的一居室虽然不能算是家徒四壁，但看起来确实有些简陋。客厅里一个不碍事儿的小角落，安放着一张老旧的书桌，是老韩平时看书写字的地方，书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几乎两米宽的、用刚劲有力的汉隶书写的《正气歌》。此时饭菜已经做好，老韩带回来的鱼摆在老式圆桌的正中央，老韩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吃饭。

小韩夹起一块鱼肉，放到母亲碗里。

小韩：妈，吃鱼。

韩母把鱼夹回儿子碗里。

韩母：你吃，这是你爸特意给你买的。

老韩边吃饭边点头。

老韩：嗯，今儿这鱼便宜，多吃，多吃。

韩母给老韩夹了一筷子菜，眼神中有一些期待。

韩母：老韩，这么说你这次评优没问题了吧？

老韩扒拉了一口饭。

老韩：谁知道呢。

说到这里，小韩放下了饭碗，把放在门口的两个礼盒拎了过来，放在了老韩身边的空椅子上，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吃饭。

小韩：爸，这是我单位发的，您拿着吧。

老韩：不用不用，这么好的东西，你留着吃，啊。

小韩：不是给您留着吃的，您明儿给学校领导拿过去。

老韩听言，微微皱起眉头，缓缓放下了碗筷。韩母起身把两个礼盒挪到了老韩的书桌上，和老韩上班拎的布袋子、水杯放在了一起。

韩母：放这儿，省的你爸忘了。

老韩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怒气。

老韩：你把它栓我腰上我明儿也不带！

韩母不再说话，叹了一口气，走回饭桌旁，侧面对着老韩坐下。

小韩：爸，您就把这俩匣子往领导跟前儿一放，不用明说评优的事儿，就说快退休了，谢谢人家这些年照应就行。

一听这话，老韩急了。

老韩：照应？他们怎么照应我的，你心里没点数是怎么着？

韩母听到老韩冲儿子嚷嚷，也对老韩大声斥责起来。

韩母：你拿儿子撒什么气？这些年人家因为什么难为你，你自己最应该心里有数！

老韩沉默不语，点上了一颗烟。天空传来了隆隆的雷声。

韩母：八年了，一直是儿媳妇带着欢欢住娘家，是，亲家好说话，那你呢，你们老韩家的脸还要不要了？如今儿媳妇怀了二胎，你还不打算给他们四口人安个家吗？

老韩默默地吸着烟，回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两个礼盒。韩母见老韩不说话，又转回身来，面对着老韩。

韩母：你在学校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不是得罪之前那领导，这评优和分房的名额早就是你的了，咱也不用窝囊这么些年。这房子不是你拍马屁拍来的，也不是你装孙子装来的，它本来就应该是咱们的。你就把这俩匣子拿走送了，这事儿落了听，咱们也就踏实了。

烟雾缭绕中，老韩看了看茶几上堆着的纸尿裤、奶粉、小玩具，长出了一口气，掐灭了手里的烟蒂。

6、学校行政楼、走廊（日，内）

老韩阴沉着脸，提着两个礼盒，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上了台阶。走廊里来往的人不多，老韩手里的礼盒也裹得严严实实的，但他依然觉得经过他身边的人都在盯着他和他手里的东西看。老韩在走廊里瞻前顾后地慢慢向前挪步，想等走廊没有人的时候再走进处长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老韩腾出了一只手，正准备敲门时，门内的谈话声传了出来。

处长：……发票的事儿你没说吧？

老赵：我又不傻。我就跟他说上次是帮我改错帐呢。

处长：他不知道就好，就当是拿这套房堵上他的嘴了。你也真是的，买发票的事情怎么能让他经手？

老赵：意外，意外……

听到这儿，老韩心里一惊。处长和老赵的对话中“改错帐”、“房子”之类的字眼，让他觉得这件事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慌乱中，老韩疾步离开了办公室门口。

7、办公室（日，内）

老韩慌慌张张地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到工位旁坐下，一把拉开了抽屉。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放着老韩的工作记录。老韩快速翻阅笔记本，寻找着上次帮助主任核对整理的发票记录。一个“永金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名字映入眼帘。

老韩回想起之前账目出错时的场景。

（回忆）

老赵：韩老师，韩老师，我找到了，这几张发票被我掉在车里了。

老韩：怎么这么大额度？

老赵：是是是，之前购置办公用品的。

（结束）

老韩合上了本子。赵老师推开门走进了办公室。

老赵：哟，这两箱什么东西啊？

老韩：啊？哦，没什么。

说罢，老韩拎着箱子走出了办公室。

老赵：没什么还裹那么严实？

楼下，老韩把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礼盒扔进了垃圾箱。

8、家（傍晚，内）

老韩走进院子。欢欢蹦蹦跳跳地迎出来。

欢欢：爷爷！

老韩一愣。

老韩：欢欢，你怎么来了？

欢欢：奶奶说咱们快要搬新家了，所以今天接我来的。

老韩没有说话，领着欢欢进了屋。韩母见到老韩进屋，并没有说话，而是透过厨房的窗框向老韩自行车的方向张望，见到车筐里空空如也，韩母终于露出了笑容。老韩领着欢欢走进客厅坐下，随后，韩母也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走进客厅。

韩母：今天我去接的欢欢，儿子去接欢欢他妈了，一会儿就到。

老韩点点头。韩母转身走回厨房。

欢欢：爷爷，今天老师表扬我了。

老韩：是吗，为什么呀？

欢欢：我捡到了一支笔，交给老师了，老师表扬我拾金不昧。

老韩：你做得对，真棒。

欢欢：爷爷，你被老师表扬过吗？

老韩：爷爷已经很久没有被表扬过了。

欢欢：为什么呀？

老韩：……爷爷也不知道。

欢欢：老师说多做好事就会被表扬，爷爷你要多做好事。

老韩苦笑，抬起头来看到了欢欢背后挂在墙上的《正气歌》。

老韩：做好事哪有那么简单。

9、学校（日，外）

一个月后。

老韩远远地站在树荫，望着行政楼的大门。门外停了几辆黑色的公车，还有几辆警车。不一会儿，处长和赵老师在几个身穿黑色西服的人和几个警察的包围中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分别上了两辆警车。老韩脑中回想起副校长的话。

10、办公室（日，内）

副校长：韩老师，这次财务处的发票事件影响比较大，你也牵扯进去了，所以评优的事情只能先放下了。

老韩：是，我明白。学校没给我处分，让我干干净净退休，我就知足了。

副校长：韩老师，别这么说，要不是你提供线索，学校怎么能挽回这么大的损失呢。

老韩低头不语。

11、校（日，外）

行政楼后方的操场刚刚举行完优秀员工表彰会，与会人员熙熙攘攘地从操场走出来。老韩逆着人流向前走着。得到了优秀员工称号的小李抱着奖状，手中摆弄着钥匙，在同事的奉承声中得意洋洋地笑着，顺手把胸前印着“优秀”的红花丢在了地上。老韩回过头看了一眼人群，又转回身，弯下腰把红花捡了起来，拂去灰尘，看着“优秀”两个字，默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