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

《车》

一

我很喜欢讲故事，用心讲的那种，尽管没人听。

端午放假回那个陌生的家的时候，从成都回昭通的客车上，我半听半看一件事，很有一点感触，一点无法理解的感触。因为福利院长大的我，不曾理解那种东西，那种随时为一个人倾其所有转而又为另一个人分崩离析的名为感情的东西。

不过，车是有终点的，我忘记了。

因为是放假，所以客车上大多都是学生，坐在我前面的是两个长相清纯可爱的女孩子，她们在聊天；坐在我旁边的却是一个中年发胖剃了光头的大叔，所以选择闭眼休息。要是买到三连坐，跟两个可爱的小姑娘坐在一起，鼻子里肯定不会充斥着烟味和汗味。

她们聊之前在各自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人，做了哪些事，共同的初中同学都在做什么，初中老师们是不是过了四五年就老了，班主任是不是要退休了。聊着聊着，我听得有了困意的时候，两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地尖叫了起来，嚷着看外面骑摩托的人。

我一时好奇，一下子翘起身子，便朝外面看去。

客车旁这时有一辆摩托车经过，速度不算快，所以我看得很清楚。那摩托车上就一个中年发胖头发灰油的大叔，载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子，男孩子背着一个鼓鼓的书包。再仔细看了看，中年大叔已经脸脖不分，肤色蜡黄，绝不是什么美大叔；至于男孩子，肤色黝黑，身材细弱，五官平平无奇，跟我差不多，是那种人堆里没有差别的普通姿色。那么，这样两个人，为什么能让两个一开始小声说话的甜美可爱小姑娘发出如同机器故障般的尖锐声音呢。

原来，那个中年大叔，是她们俩的初中语文老师。

二

中年大叔作为语文老师，人是很好的，给她们上课也很敬业。在图书馆遇到她们，会给她们做担保，让她们多借几本书看。在校外餐馆里遇到吃饭的她们，也会主动给她们加菜，然后付了钱不说一声就离开。

中年大叔大前年就离婚了，也就两小姑娘高中毕业那年，离婚后三天马上就又结婚了，跟她们同班一个年轻的初中英语老师。据说，两人早早就对对方有意思，眉来眼去什么的，学校里的人都有目共睹，至于实质性的进展，那就没人蹲墙角证实了。他们去登记那天，那个年轻英语老师的前夫，其实也是一个学校的地理老师，拿着一把菜刀就在民政局门口等着，准备让领证的两人做一对亡命鸳鸯，后来被那个语文老师的前妻一把抱住阻止了，说他们都是有孩子的人，不为道义面子，为了孩子，也得好好活着啊，不然这两刀一下去，本就支离破碎的两个家庭可怎么办。事情到这里勉强有了一个句号。

那语文老师跟英语老师两人净身出户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尽管双方的孩子都不认他们，但是他们还是坚持尽到一个父亲与母亲的责任。特别是那语文老师，自他儿子去市里读初中以后，他一直骑摩托车从镇上送到市里，包括现在特地选了一个近且繁华的城市——成都读大学，都是他骑摩托车来回接送。据说，他儿子晕车非常厉害，三个小时就能把胆水吐出来，更不要说六七个小时的车程了。

两个小姑娘一方面很有点瞧不起她们的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说不伦不类的东西终究不是什么好东西；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作为一个父亲真的挺了不起的。读了十多年书，晕车厉害的同学也不少，可是十年如一日用摩托车接送儿子的父亲却只遇到过一位。我的感受呢，跟两个小姑娘差不多，只那一点感触不同。母亲为了“你”放下刻骨的仇恨，父亲为了“你”跨越千山万水，所以“你”到底与我有什么不同呢，因我的父母竟然连我的存在都不能忍受。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不知道这次回家能不能找到答案。下车出站前，我拍了拍其中一个女孩子的肩膀，递给她们一盒好丽友，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想要这么做。她们很惊讶，在我做了一大堆手势之后，有所了然地点了点头，接过东西，笑着谢我。

三

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我想，坚持找到答案真好。他们死于二零零零年的九月，我在二零零零年的九月被送到福利院，平安顺遂地长大。领我找到墓碑的老人说，这一对夫妇很伟大，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是能记住关于他们的事。

两人都是昭通一个小村子去成都打工的，男的是个出租车司机，女的是个餐馆服务员，男的总去女的小店吃饭，一来二去熟了，就相爱结婚了。女的十月怀胎要落地发芽那天，男的送她去医院，结果太紧张，路上出了车祸，撞了别的车，生死存亡之际，男的抱住女的，当场死亡，女的吊着一口气送往医院后，看了一眼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一眼，也离开了。可怜的孩子，因为事故，生下来就不能说话，最后被送到福利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领养。

老人见我哭得泣不成声，拍拍我的肩膀，满意而开心地走了。我跪在墓碑前，满腔的开心和愧疚，我的父母很好，他们把生命都给了我，我和”你“也是同样的人，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一直努力想要的东西，早就与我一同诞生于这个世界，只是我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