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年轻的老照片》

周末闲来无事，被妈妈差去理杂物。昏暗的阁楼里零乱不堪。我掀起一条满是灰尘的毯子，下面有张发黄的照片。是个青春亮丽的少女！皮肤光洁，短发乌黑，五官分外熟悉，是年轻时的外婆！她穿一条白底缀有小碎花的裙子。两手端正地放在膝上，脸上是少女特有的羞涩于期盼，照片背后有行小字： 1963年春天摄于上海。外婆脸上的期盼触动了我的心。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我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她是怀着怎样激动或紧张的心情，穿过一条条春日的小巷，走进这家照相馆。她又是如何羞涩地低着头，摄影师轻声道：“头抬起来点，手放好。”然后一按快门，留下了这春日中的一景。

那时的外婆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女，住在大都市上海，有极其疼爱她的父母。她一定期待着一段唯美的爱情，渴望着一段美好长久的姻缘。照片中，她闪亮如同星辰的眼睛在告诉我一切。她一定没有想到，即将到来的“文革”将迫使她离开故土，母亲也在这场泯灭人性的政治运动中被迫害致死。在异乡，她会为一名当地男子生下三个孩子，两个夭折，只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但在这张照片中，却永远记录下了青春的外婆。“居然还在还在………”一双浑浊的眼睛闪出惊喜，霎时清亮起来。“这是我16岁的时候拍的”外婆摩娑着看相片，打开了话匣子。“那一年我妈刚生了小弟弟，全家人都很高兴，于是破例给我扯了块布做了条裙子。那时候布票很金贵呢，过年都不一定能够做到新衣服。所以我对那条裙子可宝贝了，巴不得天天穿着。后来听了同学的怂恿就拍了这张照片。当时还被我妈训了好大一顿呢！”外婆轻笑起来，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我忍不住问道：“外婆，如果那时你知道后来的命运，还会笑得这样美吗？”老人的手一顿，又底下头去，细细端详照片中的人儿，那姑娘笑得真甜！我懊悔自己的失言，这是揭人伤疤呀。沉默许久，外婆悠悠地开了口。“囡啊，命里注定的东西是逃不脱的，谁也拗不过的命啊！还算幸运：年轻的时候有疼爱我的爸妈；中年虽然苦了点儿，但有你妈妈这个贴心小棉袄，倒也算是苦中有乐。现在我老了，你妈这么孝顺，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外婆笑起来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我信命，但我从不算命，随便什么日子，人家过得来，我也一定过得来，快快乐乐，就算天塌下来，大家一道去，没啥可怕的，人终有一死嘛。”注视着我，眼中尽是豁达，令我打心底叹服。

多善良厚道的老人，多善良厚道的中国老百姓呵，他们只要一点点赖以生存的物质，就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然而，我终是笑不出来，莫名的悲哀让我微微颤栗，此刻我能做的便是扑到老人怀里，让那宽广的胸怀给我温暖与力量。“囡啊，侬做啥？”我无法回答也不能抬头，我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