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母鸡》

正值三年饥荒时期，又是寒冬，阿美婶婶不止一次觉得自己会死在这个极冷的冬天。

每隔两天会发放赈灾粮，是粒粒可数的小米混上糠和麦麸煮的。如此稀的粥当然不可能管饱，阿美只能把粥倒进大碗里，在屋外冻上一会儿。滴水成冰，粥一会儿便凝结起来。阿美把粥划作几块，儿子一天吃两块，自己一天一块。这些粮食是以往自己进食的五分之一。日子久了，身子浮肿起来，手脚无力。儿子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遭此劫难，想起儿子黄蜡蜡的小脸，阿美心里一阵抽搐。

正发着呆，忽地看见一只鸡跑了进来，一只老母鸡！阿美傻了，是自己眼花了吧？别说鸡，就是老鼠也是抢手货，大约是饿疯了吧？那鸡忽地冲到阿美面前，对着她的腿狠啄一口。“啊哟！”阿美顾不得疼痛，奋力追赶那只鸡。鸡大惊，一通乱跑乱扑腾后竟卡在了床与隔壁的沿隙里。阿美拿起棍子赶它。谁料阿美无论从哪捅，鸡都朝反方向跑。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也没成功。眼看那鸡跑累了，停了下来，阿美一把掐住它露出床沿的脖子。心中有怨气，下手过重，竟把母鸡掐死了。

正在这时，她听见有人大声叫着“咯咯咯！咯咯咯！”是鸡主人在找鸡了！阿美心里一阵慌乱。她掐死了鸡，闯下了大祸。忽又理直气壮起来：你没看好鸡，跑到我家来不能怪我！又想起儿子蜡黄的小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鸡给炖了。晚上鸡炖好了，看着儿子吃得这么香，阿美口水直流。但她连口汤都舍不得喝，最后整只鸡都进了儿子的肚子。看着干净得能照出人影的空碗，阿美感到一阵强烈的饥饿。“没事儿，明天就能去领粥了。”她这样安慰自己。

寂静漆黑的空中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声响：“哪个不得好死的偷了我家鸡！你给我出来！”骂声又远了，阿美直哆嗦。但吃也吃了，说啥也晚了。她后怕着睡着了。

第二日，阿美起个大早。许是一夜没进食的缘故，阿美感到脚上没劲，似是在云端行走。

出家门走了一小段路，看见许多人围着着什么。她挤进去看，竟是一个僵死的女人。奇怪的是，她的眼睛瞪得老大，死不瞑目呢。阿美听见周围人在议论：“你知道吗？是村西头的阿红！昨天她家的鸡被偷了。”阿美听见这一句，血液都凝固了。“那是她给老公救命的鸡。她男人已经肿得不成样子了，还得了肺痨，前几日吐了血，怕是快不行了。于是阿红托城里当干部的亲戚费尽周折弄来这么一只老母鸡，想给他补身子续命。谁知道便宜了别人！住在这附近的人说：“半夜里还听见她在骂，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了。今天早上一看，人都硬了。”阿美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蹲下来，轻轻地捋着阿红的眼皮，试图让它合上。在这滴水成冰的野外呆了一夜，阿红的眼皮早已坚硬如石，冰冷彻骨。不论阿美如何用力，阿红都只是瞪着她，眼中充满怨恨。一滴泪落在阿红的脸上。这是多么滚烫的眼泪，在阿红的脸上化出一个小涡。

阿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人群，如何领了粥，又是如何走到家门口的。她只感到膝下一软，整个人向地上扑去。冻得像石头一样的地面毫不留情地碰碎了大碗，软热的粥撒了一地。阿美重重地撞上了碗的碎片――用脖子。阿美的脸感到一阵滚烫。艰难地睁开眼，只看见一片血红。“我要死了吗？”阿美的神智已经有些涣散。着地的脸颊滚烫，朝天的脸颊却被寒风吹得刺疼。阿美想到了阿红冰冷的身躯，还有昨日那碗滚烫的鸡汤。想着想着，缓缓阖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