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掌印

　　熟悉的掌印

　　李建

　　十五年前，我和王强大学毕业后，一起到城里一家民营建筑设计公司里工作。起初，我们俩手里都没有多少钱，便选择住在公司顶楼简陋的集体宿舍里。公司包吃包住，我们也能节省不少开支。

　　宿舍里除了一张床和桌子外别无他物，虽然简陋，但好在是每人一间，几平米的空间虽然不大，但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

　　下班后，我们经常在宿舍里喝酒、打牌、唱歌，两个单身汉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又快乐。

　　当时，城里的房价并不算高，只有三千多元一平米。王强每天都憧憬着将来能够在城里买一套大房子，娶一个漂亮姑娘做媳妇，帮他洗衣做饭生孩子。

　　我虽然也这样想，但家里为了让我上大学，已经掏空了家底。我不想让父母再为我受苦，就收回了这个念头。

　　就这样，我们在公司宿舍里住了三年。一天晚上，王强突然冒着大雨，红着脸从外面跑回来，左脸颊上有一个清晰的掌印。我紧张地问他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被坏人打了，伞也丢了就跑回来了。

　　王强看着我，突然傻傻地笑了起来，说他在外面谈了一个女朋友，是小学英语老师。人长得可漂亮了，脾气也很好，既温柔又善良。

　　温柔善良还会打你？我奇怪地问他。

　　他嘿嘿地笑着说，今晚，我趁下雨在路上亲了她，于是她狠狠地扇我一个耳光。是不是打得很严重？过了这么久还能被你看出来。

　　说完，王强高兴地端起脸盆到浴室去洗澡，边洗澡还边欢快地吹着口哨。

　　那时，年轻的我还没有谈过恋爱，很奇怪王强被女孩儿打了还能如此高兴，怎么也不觉得害臊呢？后来我才知道，就在那晚，女孩儿答应嫁给他了。

　　接下来的日子，王强开始张罗起买房子，装修，置办家具，带女孩儿回家看望父母。

　　王强结婚后，便搬离了公司宿舍，随后，越来越多的同事也结婚成家搬走了。空荡荡的宿舍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每晚，我一个人寂寞地在宿舍里大吼大叫也没有人回应。

　　王强总催促我，赶快找个好女孩儿结婚吧！我儿子都快能出去打酱油了。

　　我说，我也想啊！但城里房价越来越贵，家里欠的债又刚还清，我不想父母再为我吃苦。

　　每次周末去王强家做客，看到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我就羡慕她们。一个农家子弟，能够在大城市里扎根落户，真是太不容易了。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我还住在公司宿舍里。一天晚上，王强突然又冒着大雨冲进了宿舍，浑身散发着酒气，左脸颊上还有一个清晰的掌印。

　　还没等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事，王强就气汹汹地骂道，这个臭婆娘，嫌我挣钱少，整天唠叨个不停。出去看到什么东西都想买，我这点工资不仅要还房贷还要养活孩子，哪里够用啊！刚和她吵了几句，就被她扇了一个耳光，这叫我怎么活啊！

　　王强突然抱着我嚎啕大哭起来，说，建哥，我真羡慕你啊！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说完，王强就吐了我一身，然后便躺在我的床上昏昏大睡起来。

　　第二天早晨上班，王强就辞职了，他说这点工资无法完成妻子的心愿，他要去做生意赚大钱，为了这个家，他拼了。

　　王强并不是做生意的料，很快，家中仅有的一点积蓄就被他败光了，刚开的公司也倒闭了。他找到我说，建哥，借点钱吧！

　　我说，兄弟啊！不是哥不借给你，最近我刚谈了一个女朋友，很快就要结婚了，钱，也不够用啊！

　　王强失望地看着我说，你也要结婚了？结什么婚啊！一个人过不是挺好的？我无言以对，其实我并没有女朋友，只是找个借口搪塞他而已。

　　王强没有钱，只好没日没夜地开起了网约车。在路上看到他时，他摇下车窗，浓重的黑眼圈看着我说，建哥，我现在一个月能赚五六千元，很快就能东山再起了。

　　看着他疲惫的样子，我心酸地对他说，开车路上要注意安全，钱重要，命，更重要。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我还住在公司宿舍里，不同的是，又有年轻的新同事搬了进来，我不再寂寞。这天晚上，下着大雨，我正在和新同事一起打牌，突然接到王强打来的电话，他用微弱的声音对我说，建哥，我出车祸了，帮我通知孩子他妈。说完，便再没声音了。

　　我不知道他妻子的手机号码，便急忙打车赶到他家里，我急匆匆地对他妻子说，王强叫我通知你，他出车祸了，但我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王强的妻子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说，他最后一个电话居然是打给你的，他怎么这么狠心。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王强母亲则拉着我的手，哭着对我说她们刚接到警察打来的电话，王强在一起车祸中不治身亡了。

　　在医院太平间里，王强妻子不顾众人阻拦，狠狠地扇了王强遗体一巴掌，痛苦地叫道，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地离开我们，为什么！

　　在王强的左脸颊上，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掌印。

　　一年后，在父母的再三催促下，我结婚了。

　　洞房花烛夜，妻子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谈恋爱结婚。

　　我突然心头一震，想起了王强，想告诉她发生在王强身上的故事，但欲言又止。只说了句，因为……我想先成就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