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9乘2单元） 映山红

 

映山红

                                                                               

    红杜鹃家 阁楼

傍晚，一座位于上海闹市且临街的住宅楼燃烧起浓烟烈火。

烟火弥漫的阁楼上，在钢琴的伴奏下，传出一对中年男女悲壮地高唱《义勇军进行曲》的歌声……

歌声中，雪花般的传单飞出阁楼，从空中飘落下来。传单上油印着《义勇军进行曲》、《大刀进行曲》等抗战歌曲。

歌声中，不少围观的群众在不顾危险争抢传单。

红杜鹃（18岁，上海音乐专科学校学生，在阁楼上歌唱者是她的父母）沿着街道奔跑过来。栾玉生（20岁，商人之子，上海美术专科学生）和阿亮（16岁，栾玉生家小伙计）跟随其后。两人脚步踉跄，神色恐惧。

日伪军警在嚎叫着驱赶群众。一名日军士兵残暴地举枪刺进一位中年商人（栾玉生的父亲）的胸膛；几乎同时，另一名日军士兵向一位中年女人（栾玉生的母亲）开枪。

栾玉生望着被枪杀的父母，瘫倒在地上，颤抖着喊出：爸，妈！

阁楼在烟火中轰然倒塌。歌声戛然而止。

红杜鹃仰望着倒塌的阁楼，撕心裂肺地呼唤：妈，爸爸！

 

山下渡口

夜色苍茫，小船在浅水里摇摆旋荡。

红杜鹃脚步沉重地向山上奔走，她眼前浮现着在烟火中倒塌的阁楼，耳畔萦绕着父母高唱的《义勇军进行曲》……

栾玉生不情愿地跟随走着，边走边恐惧地望着黑黝黝的山野，心神颤栗地听着不时隐约传来的狼嗥。

阿亮扯一下栾玉生的胳膊：少爷，我、我有点儿害怕！

栾玉生霍地转过身来，光火地：都怪你，是你把我们带到这儿来的。你还害怕啦，我打死你！（揪住阿亮，举手便打）

阿亮委屈喊叫：少爷，这不怪我，是小姐逼我来的，她让我带你去找游击队！

栾玉生：你还犟嘴！你要不说游击队的事，她能逼你来吗？举手狠劲地打，边打边说）：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红杜鹃跑回来：住手，你干吗打他？

栾玉生放开阿亮，赌气地：我不进山啦，山里有狼，我害怕！

红杜鹃：那你就变成打狼的猎人呀！

栾玉生：我胆小，我变不成猎人，杀不了狼！（慌乱地向小船奔跑，被绊了一跤，跌倒在水里）

阿亮把栾玉生拉起来。栾玉生怨怒地把阿亮搡倒在水里：你滚开！

红杜鹃跑进水里，一把扯住欲爬上小船的栾玉生，怫然地：你给我上来！（把栾玉生拉上岸来）：我教你怎么杀豺狼！（她放开喉咙，愤怒地高唱《大刀进行曲》）：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歌唱中，她眼前浮现出他们家阁楼上的熊熊大火……；日军士兵枪杀栾玉生父母的情景……。唱至末尾，悲愤难抑，奋臂怒吼：杀！杀！杀！

栾玉生和阿亮被震撼了，表情各异地注视着红杜鹃。

红杜鹃凛然地看着栾玉生，指点着路旁树木，仇恨地：你就把它当成杀害你父母的日本鬼子，给我唱！

栾玉生：我不会唱！（扭头跑走）

红杜鹃怒喝：站住，你给我回来！（折下一根树枝，追上去抽打，她把对日寇的满腔仇恨发泄在了栾玉生身上，边打边吼）：你给我唱，给我唱！

栾玉生被抽打的满地滚爬，负痛哀叫。

阿亮随着栾玉生的哀叫声，瓷牙咧嘴地哆嗦着，仿佛抽打在他身上。终于忍受不住了，上前拦阻劝说：小姐，别打啦，你会打死他的！

红杜鹃搡开阿亮，继续抽打，吼问：你唱不唱？

栾玉生痛呼：你打吧，打死我吧！

红杜鹃：你……（发狠地瞪着栾玉生，气恼地停住了抽打）

栾玉生：我明白，你想让我去参加游击队，可是你也知道，我胆小，我懦弱，别人骂我，我不敢还口，别人打我，我不敢还手，从小到大，都是你护着我，我就是个怂包、软蛋、可怜虫！你别再逼我，我拿不起刀，扛不了枪，如其去送死，还不如你把我打死呢！

红杜鹃：你、你……（恼怒地难以名状，气急败坏地）：那好，你滚吧，滚！（啪地丢掉树枝，恼恨地向山上走去）

阿亮：少爷，我们怎么办呀？

栾玉生仍然怨怒地：怎么办，我打死你！

阿亮吓得向山上跑去。

 

山坳

栾玉生恐惧地喊叫：你们别走，别丢下我！（踉跄着走上山来，跌倒，从山坡上滚下来）

红杜鹃和阿亮停住脚步。

栾玉生爬跪起来，可怜巴巴地呜咽：杜鹃，你别逼我，我们青梅竹马，情同兄妹，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悲怆地）：我们的父母都死啦，我们没有亲人啦，什么都没有啦！（突然歇斯底里地）：现在，我不想离开你，不想再失去你，我不能没有你！你明白吗，红杜鹃？

红杜鹃愕然愣神，停住脚步，思索着栾玉生的话语，远眺山野，想起一段往事……

 

山坡上

一年前，仲春某日傍晚。

红杜鹃快乐的像只小鸟，蹦跳雀跃，裙裾飞旋，兴奋地挥动着手帕，在掩映于杜鹃花丛中的山间小路上追逐着蝴蝶。

栾玉生打开画夹，手握画笔，痴醉地望着花丛中的红杜鹃。手帕随风飘来，落在他面前一簇盛开的杜鹃花枝上，他抓起手帕，欣赏。

手帕上绣着一朵盛开的杜鹃花，红彤如火，灿若锦霞。

红杜鹃跑过来：别看，给我！（欲抢手帕）

栾玉生得意地喊叫：这是我的了！（拿着手帕跑走）

红杜鹃娇嗔地：还给我，你要我的手帕干吗？（追上栾玉生，抢夺手帕）

栾玉生躲闪着：手帕上的花好看。（闻一下手帕，耸耸鼻翼，贪婪陶醉地）：哦，好香啊，我喜欢！

红杜鹃：玉生，还给我！（奔跑着解释）：我把手帕弄脏啦，锈花的时候，扎破了手，手帕沾上血啦！

栾玉生：那不是血，那是你的心！

红杜鹃：你真讨厌，还给我！

栾玉生：那你告诉我，这手帕是送给谁的，我就还给你！

红杜鹃：不告诉你！

栾玉生：不说就不给！

红杜鹃：你赖皮！（动手胳肢栾玉生，栾玉生负痒大笑，滚倒在地上，红杜鹃俯身去抢手帕，被树根绊倒，跌进栾玉生的怀抱。

栾玉生兴奋、激动地揽着红杜鹃的腰，凝视着她漂亮的脸蛋、美丽的眼睛，赞叹：真美，真像一朵娇艳火红的杜鹃花！（霍地翻身把红杜鹃压在身下，他的嘴巴向她的嘴巴压下去）

红杜鹃怫然地：你干吗？（猛地推开栾玉生，抢过手帕，气咻咻跑走）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骤起。

红杜鹃抬头望一眼怒云翻卷的天空，惊叫：哎呀，要下雨啦！

栾玉生跑过来：我知道有个石屋，能避雨。

红杜鹃：石屋，在哪儿？

栾玉生：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

红杜鹃：我答应你什么呀？

栾玉生：嫁给我！（手捧着盛开的杜鹃花，跪倒在红杜鹃脚下）

红杜鹃慌乱地：我、我要不答应呢？

栾玉生：那我、我……（讷讷着，突然歇斯底里地）我不许你嫁给别人，不然我、我就杀了你，然后我就自杀！

红杜鹃：你……（惊讶地看着栾玉生，摇头说）：没想到你还这么自私！

 

山坳

闪电划破夜空。红杜鹃凝神伫立，电光照耀着她的身影。

山野里回荡着栾玉生向红杜鹃求婚时歇斯底里的话语：……我不许你嫁给别人，不然我、我就杀了你，然后我就自杀！

红杜鹃耳畔萦绕着刚才栾玉生歇斯底里的话语：……我不想离开你，不想再失去你，我不能没有你！

电光闪耀。红杜鹃摇头叹息，凝眉蹙目地思忖一下，毅然地走近栾玉生，凝重地：我答应你！

栾玉生霍地爬跪起来，意外地凝视着红杜鹃：你……嫁给我？

红杜鹃掏出绣有杜鹃花的手帕，凝视着栾玉生：苍天作证，我活着，是你的人；我死了，是你的鬼！

栾玉生站起来，趔趄后退，声颤音抖地：不，不，你不要逼我！

红杜鹃把手帕递过去，殷切地凝视着栾玉生：你不要？

栾玉生颤抖着伸出手来，欲接过手帕，就在他接触到手帕的刹那，又蓦地把手缩了回去，凄厉地喊叫：我不想去死！（又跪倒乞求）：杜鹃，我们走吧，离开中国。你知道，我父亲是上海著名的大富豪，他虽然死啦，可他存在银行的钱足够我们花一辈子。（上前爬跪几步）：我回上海去取钱，我们去美国，去英国、法国，只要你愿意，去哪儿都行……

红杜鹃凛然而又陌生地瞪着栾玉生，怒吼：我哪儿都不去，我就留在中国，就是死也要死在中国！（毅然走去）

栾玉生望着红杜鹃走去的背影怒问：为什么？难道你愿意呆在这个贫穷落后，战乱纷争，尸横遍野，豺狼横行，充满血腥，任人宰割的国家吗？

红杜鹃蓦地停住脚步，回头怒吼：我愿意！

栾玉生气急败坏地：为什么？为什么？

红杜鹃怫然地：为什么，为什么，这还用问吗？你想过没有，你父母是为什么死的？我父母又是为什么牺牲的？那些抛头颅，洒热血，不屈不挠，英勇献身的兄弟姐妹们，又是为了什么？他们都是因为脚下的这片土地！因为这片土地承载着我们的祖国，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命运！几千年来，我们的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我们也是在这片土地上出生，在这片土地上长大。这片土地，就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根，我们的魂！（向山上走去几步，愤慨地）：可是现在，那些强盗不仅杀害了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而且在还在疯狂地践踏着这片土地！他们毁了我们的家，还要断我们的根，灭我们的魂！（眺望着山野，异常感慨地）：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国土不存，国将不再。国破啦，家亡啦，根丢啦，魂没啦，那我们还有什么呀？我们将一无所有啊！（走近栾玉生，逼视着他）：栾玉生，你是大学生，是个有知识的人，你知道沦为殖民地的战败国最大的屈辱是什么吗？那就是割地赔款，就是离国逃亡，就是在沦陷的国土上做亡国奴！（异常悲怆地）：“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这是多么的悲凉啊！栾玉生，你想一想，作为一个国家的公民，在祖国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麻木不仁，逃之夭夭，去做孤魂野鬼，行尸走肉，这又是何等的悲哀啊！（痛心疾首地）：栾玉生，你不仅贪生怕死，而且自私、可耻、可悲！（痛心地）：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何况是人呀！孝敬父母，忠于祖国，这是做人的天理呀！栾玉生，你曾经给我讲过一个希腊神话故事，你说有位叫安泰的大力士，他的力量就来源于土地，只要他不离开大地，就没有人能够战胜他！栾玉生，你如果还是个血腥男儿，你就不要离开这片土地！

闪电夺目，巨雷炸响。

红杜鹃坚定地向山上走去，然其悲愤交加，气恼攻心，哇地喷出一口鲜血，她用手拍掩住嘴巴，眩晕跌倒，鲜血染红的手帕，被山风拂掠吹走）

阿亮被感动了，奔跑过去，搀扶着红杜鹃，雄赳赳地走去。

栾玉生被红杜鹃痛心激昂的话语震撼了，他愣在那里，蓦地，他看到了拂扬在空中的手帕，终于鼓起勇气，奔跑追逐着大喊：杀！

 

石屋

电光闪烁，树林掩映，石屋破败。

花丛中，蜂蝶戏舞，树影婆娑。

阿亮捧着一束火红杜鹃花，大喊：少爷，小姐，祝你们喜结连理，白头到老！（把杜鹃花撒向石屋，跑走，消失在夜幕中）

山野里回荡着阿亮勇敢的呼喊：你们等着，我去找游击队！

山风抖擞起来，使劲地吹拂着火红的杜鹃花瓣，在石屋的上空雪片般缤纷旋舞。

 

山坡

数日后。拂晓。

红杜鹃脸色凝重，在认真地用柴刀削着一支竹标。栾玉生蹲在地上，神色凄惶、目光迷茫地望着蜿蜒崎岖的山路。

红杜鹃削好了竹标，用手试一下锐利的竹尖，递给栾玉生：拿着，你就先用它杀鬼子吧！

栾玉生颤抖着手接过竹标：这个能、能行吗？

红杜鹃：行，只要你用心！（望一眼山路）：都好几天啦，阿亮怎么还不回来呀！（对栾玉生说）：我父母都牺牲啦，我要回古镇老家去照顾奶奶，不然，我就和你一起走。不过，我相信老家的抗日烽火很快就会烧起来的，我就是不参加游击队，也一定要为抗日做点事情！

栾玉生：不，杜鹃，你可千万不能由着性子来呀，你要活着，好好地活着！你要等着我……

阿亮衣衫褴褛，灰头土脸，蓬头乱发，拄着木棍，跛着一只脚，艰难地走上山来，边走边喊：我找到游击队啦！（趔趄欲倒）

红杜鹃：阿亮！（奔跑着迎过去）：你受伤啦！（搀扶住阿亮）

阿亮拭着脸上的汗水，气喘吁吁地：找、找到啦，我是通过亲戚打听到的！

红杜鹃雀跃起来：太好啦，你还真有本事！（激动地向站在原地未动的栾玉生大喊）：玉生，找到啦，找到啦！

栾玉生紧蹙眉宇，沉默着点点头。

红杜鹃：哦，对啦，游击队在哪儿呢？

阿亮：我和游击队的人，本来是一起来找你们的，路上遇到了进山扫荡的鬼子，他们就打起来啦！（他指点着远处）：你听！

红杜鹃凝神，听到了隐约传来的枪声。不悦地：那你回来干吗，怎么不和他们一起杀鬼子？

阿亮：唉，游击队的人怕你们等得着急，叫我来给你们送个信儿！

红杜鹃：那还等什么，走！（急切地招呼栾玉生）：快走，游击队正在那边杀鬼子呢！（跑走）

栾玉生望着跑走的红杜鹃，恐惧地：我们再等、等、等、等吧！

山谷

硝烟弥漫，枪声急骤，杀声震天。

二十多名游击队员被鬼子包围了，他们在用土枪、大刀、长矛、竹标与日军拼杀搏斗……

 

山上

红杜鹃停住奔跑的脚步，俯视着观察山谷。

游击队员们英勇无畏的“杀”声震荡山谷。

红杜鹃激动不已，热血沸腾，冲着山谷，放声高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爱国的同胞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中国军队勇敢前进，看准那敌人，把他们消灭，消灭，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栾玉生搀扶着阿亮，远远地走来。他恐惧地冲红杜鹃喊叫提醒：别唱啦，鬼子上来啦！红杜鹃没有理睬栾玉生的提醒，继续忘我地歌唱，高亢嘹亮的歌声震荡山野。

数发炮弹呼啸而至，炸裂开来，弹片横飞，烟火弥漫。

烟火中，红杜鹃身躯趔趄，口中鲜血喷涌，毅然挺立，鄙夷地面对着扑上来的日军，高唱着，昂然地转身向山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