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如烟》

八月末，暑气还未消，深宅里的事又有谁知道。唐少爷正是双十年华，生的也是风流倜傥，说是第一次下堂子，怕是没人信的。堂子里火光点点，便像梅雨后的路面，阴森油亮的，人一走，湿漉漉，潮答答的，更有一股说不上的味道。

台上的丽娘一走步一挥袖又是千百姿态。唐少爷挥着白面扇，与祝少爷闲聊着台上的戏子。唐少爷原本是并不懂这东西的，急性子，“一句唱老半天！”唐少爷总这么说，但听着听着，唐少爷这样的外行也听出来了，音脆声声的，又是细腻温婉的，听着像被人心窝里挠了痒，舒服。

“她是谁？”唐少爷望着台上的角色，眼中攒动着涟漪，那好似台下匆往的人群。

祝少爷笑道：“难怪唐兄没见过秋香，华府开的小堂子，想必唐兄是不会来的。”

唐少爷问：“她是华府的歌姬？”

祝少爷说：“不，他是华府的少爷。”

毕竟，今晚的戏有个圆满的结局。戏毕，秋香向台下鞠躬，当他望向祝少爷那张位子时，看到了他上扬的嘴角。唐少爷明白，这次是祝少爷来捧秋香场的，而秋香的最后几句，眼中的悲伤与怜悯，唐少爷看得到是清清楚楚。戏子退了，唐少爷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可惜，还带着恨意，这是唐少爷从未有过的。

后台是很少有看客来的，特别是官家少爷，怕失了身份，更是避嫌。唐少爷透过纱窗，秋香在拆头髻，身上的戏服也换了，衣服是男装没错，身段却是娇柔小巧的，怎么看都是戏子的身子。唐少爷心里难过，远望着秋香的脸，白白的，许是上了粉，戏台上看着像是百合，但怎么说都是假的；那戏子特有的红唇，像宣纸画里的朱砂，近看却是点点墨迹，秋香是永远活在台上的杜丽娘。唐少爷知道却怎么也吐不出来，炎夏口中的冰块，雨打湿后的青梅，台上拂袖的丽娘，也叫人舍不得。

唐少爷推门，秋香便是一惊地向后看，过后，秋香站起小巧的身子向唐少爷行礼，没有华府家少爷的盛气。唐少爷想，祝兄认识秋香，些许是哪儿见过。看着看着，唐少爷忽然一把拉住秋香。

他贴着他的唇，细碎且颤抖，激动而不愿分开。秋香用弱弱的力气推开无礼，向后一撤，眼中却掉下眼泪。“别这样唐少爷。”秋香把脸一侧，尽是不见的幽怨。“我不想让你们的关系不好，但被看见了，总有人会去祝少爷那说闲话。”秋香说。

唐少爷低下头，转身离去。

以后，唐少爷再也没去过华府的堂子，也再没有听过戏。但听人家说，唐少爷不知从哪拿到了一套戏服，有时还会抖掉戏服上的水粉，一边哼唱：“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