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百岁》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

夏日的清晨，太阳早早升起。然而房间里所有的窗户紧闭，半拉着窗帘，显得有些昏暗。房间里除了程均没有别人，空调还没来得及开起来。

程均面对着四五十把塑料靠背椅子，感觉到一丝丝闷热，像是有什么东西掐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呼吸困难。程均松了松领口的扣子，继续站在房间里。

这是他的第一份工作，一个保健食品公司的销售。

原本要成为销售很容易，可是不幸的是程均是个结巴。从小，他就因为讲话不连贯受到同龄人的起伏。好不容易熬到成人，却因为这个缺点一直找不到工作。

这次能成功就业，还是托跟他长得相似的同族兄弟的福。程均想，一定要挺过试用期，买点好东西感谢那位兄弟。

时钟的指针指向七点。小房间里陆陆续续进来许多人，基本上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人手一本小册子，有的手上还拿着新鲜的蔬菜、鱼类，一看就是刚买完菜。

这时，房间的台子后面，也站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程均认出来，这是公司的经理——黄大耳。

黄大耳像模像样地在前面做起了所谓的实验，吸引了在座老头老太太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和赞美声。

实验结束的时候，老人们挨个排着队，像小学生领试卷一样上台领免费的鸡蛋。

而早先程均入职的同事们像一个个门神堵在门口，把所有的老人们筛选一遍，但凡碰到对保健食品有点兴趣的，就会拉着他们留下各种联系方式。一旦有人表现出了购买意愿，现场马上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干爹”“干妈”声。

程均注意到，有一位老人一直默默地拿着展示的商品仔细端详。他手边放了一条拐杖，两条腿有不明显的粗细区别。

程均凑到老人身边，得知这名姓朱的老人因为一场车祸受了伤，腿部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他热心地为老人推荐了好几款补钙的产品。或许是因为程均的结巴显得他很朴实，或许是因为程均第一次推销不敢夸大效果，朱老买了好几盒所谓的“牦牛丸”，售价3998一盒，还直夸程均是一个诚实的人。

程均慢慢地和朱老混熟了。知道他是一个独居老人，知道他有一个孤残的老人群，知道老人们最希望的事情就是儿孙满堂，长命百岁。

第一个月，程均就拿到了3千的底薪和2千多的提成。这些提成，大部分都是朱老提供的。在每个月月底，公司开会的时候，黄大耳特别表扬了程均——虽然结巴，但是依然在新人期间做出了不菲的业绩。

不知不觉，程均已经做了快一年的保健食品销售了。现在，他每个月都能往老家打7、8千，自己的日子过得也很潇洒。程均发现，他现在的结巴也好了很多。因为这，还有不少女孩主动对他投怀送抱。

多可笑啊，他曾经是一个结巴。

却当了一名销售。

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

程均嗤笑了一声，又看了眼手机里奖金到账的信息。在最新款的手机里按下几个号码，邀请朋友们晚上一起去蹦迪开心一下。

还没有完全通知完人，程均就收到了他母亲从老家打来的电话，说是他父亲快不行了。程均的父亲尽管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但是他母亲一直把他父亲照顾的很好。程均也相信，自己每个月打回家的钱，足够两老吃好喝好。

程均买了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家。坐遍各种交通工具辗转到家的时候，他父亲的脸上已经蒙起了白布。一屋子人头绑着白布嘤嘤地哭着。

“生、生、生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呢？”程均红着眼问他母亲，似乎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被其他孩子欺负哭的结巴小孩。

程均母亲没有说话，摁了摁眼角的泪水，指向身后一大排保健食品。这是程均再熟悉不过的包装和字眼，他不仅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程均发了疯似的把这些保健食品抱起来，跑出门去，来到他以前被欺负时最喜欢呆的地方。程均手中的保健食品散落一地，他拿出打火机的手又慢慢地垂下，突然呜呜地小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