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从

大锅饭

文/阿从

高中毕业那年，正好赶上县里修水库。每个生产队派两个人，本来我爸是其中一个，但他把机会让给了我。

因为修水库是一桩美差。工地伙食每人每顿六两米，吃饭时大家都在默默地拼速度。通常我只能吃到两碗饭，想舀第三碗时，饭桶里就已经空空如也了。

一天我正在往碗里舀饭，水烟筒笑呵呵地说，舀这么多，当心吃不了呀。

今天菜里有肥肉，大家都在默不作声地猛挟那些肉。我一时有点犹豫，不知是该先趁机抢吃一碗饭，还是先抢肉。可其它人却是吃饭吃肉两不误，挟起的肉从来不落到饭碗上，直接往嘴里一塞，和着满满一口饭，咕咚一声就不见了。

听着咕咚咕咚之声不绝于耳，我不禁暗暗心急起来，但越是这样就越吃不快。一眨眼工夫，菜里的肉就全被挑吃完了，其它人接二连三地掉头去舀第二碗。

我是最后一个去舀第二碗的，桶里的饭还有一小半。当我第二碗还没吃到一半，就已经有人开始去舀第三碗了。

我真的急了，不顾一切地走到饭桶前，抓起勺子就往碗里装。却不料猛地响起一声喝，哪有你这样吃饭的？没吃完就装，你不如干脆拿个脸盆来算了！

喊的人是那个领头的老头，他又喊得十分响亮，我悻悻地把勺子一扔。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桶里剩下的饭被几个老手瓜分完毕。水烟筒经过我身边时得意地瞅了我一眼，他是舀到第三碗饭的人之一，此时碗里的饭堆得像座小山一般，把半个脸都挡住了。

后来开工，我和水烟筒站在一起筑石头，突然，上面有块石头冲着水烟筒砸来，我忙把他一推，躲开了石头。

因为救了他一命，水烟筒十分感激我。休息时，他笑嘻嘻地走来和我坐下，并且解下了他心爱的专用小烟筒要借给我抽。

水烟筒说，哎，你在这吃得饱不饱？

我实话实说，饱是饱，就是吃得不过瘾。

他哈哈大笑。然后把头侧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吃大锅饭有吃大锅饭的规矩，比的就是快，不单比快，还得讲点技术，懂不？

我不禁用求教的眼光看着他。

水烟筒得意洋洋，不是我吹牛，我吃大锅饭可从来没吃过亏。这就像打仗一样，得讲究战略战术。

我说屁，吃个饭还讲什么战术。

你是不是没吃上第三碗饭？他笑嘻嘻地说，你要想吃上第三碗饭，就得听我的。

他咬着我的耳朵说，舀饭是个技术活，很多菜鸟第一碗急着舀满，岂不知犯了大忌。第一碗舀平就可以了，第二碗就舀个大半碗，第三碗你就使劲儿舀吧，能装多少装多少，慢慢吃，没人能跟你抢了。

吃晚饭时，我照着水烟筒教的技术，第一碗平，第二碗半，去舀第三碗时，破天荒地看见桶里还有一半饭。我使劲往碗里舀啊舀，又压又挤，一个碗硬是装了两碗饭。当我端着小山一样的饭过来时，水烟筒冲我挤眉弄眼，说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很过瘾！我很感激地冲他点点头，由衷地喊了一声：爽！

这之后，我使用水烟筒的舀饭技术，简直是屡试不爽，每顿都吃得很过瘾，总算是把过去被别人抢吃的那份，又抢吃了回来。

后来，水烟筒还教了我抢肉的技术。吃肉时不要挟，要戳，一戳一个准，而且还往往一箭双雕。戳起来的肉，吃一块，藏一块，这样吃第二碗饭时，你还有肉可吃。

国庆节时，工地上加菜，杀了好几只鸭，大家欢天喜地地忙着搞吃的。水烟筒负责斩鸭肉，忽然走到我跟前，小声问我喜不喜欢吃鸭屁股么。

我说喜欢啊，家里每次杀鸭，我都抢着吃鸭屁股。

他便冲我挤挤眼睛，回去呯呯呯几刀，先把几只鸭屁股斩了下来，每只足有一、二两重。吃饭时一看，太好了，几只鸭屁股都被水烟筒摆到了我们这一桌。我迫不及待地伸筷就去挟一只肥大的鸭屁股，哪知旁边一双筷子斜地里杀出来，挡了一下，没挟成。

我正要再继续挟，那双筷子不偏不倚，又挡了我一下。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水烟筒，他还一边冲我直眨眼呢。

我愣了愣，不知道他是啥意思。正当我第三次想去挟鸭屁股时，水烟筒有些气急败坏了，使劲咳了一下。我这下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是叫我不要挟鸭屁股。

这顿饭大伙儿都吃得很过瘾，而桌上基本上也没剩下什么菜，除了那几只鸭屁股。水烟筒把剩下的鸭屁股装在一个碗里递给我，说笨蛋，鸭屁股始终是你的，你急什么？

我恍然大悟，不禁大为感叹他的吃饭艺术。

一个星期后，我们要换班了，这意味着我们再也不能享受这种伙食了。离开时，我一步不三回头。水烟筒忽然大声说，你还想在这儿吃一辈子饱饭呢，你是有文化的人，又年轻，你该想着回去怎么让大伙儿都吃上饱饭，自己一个人在这吃饱有什么出息。

听到他突然讲出这么高深的大道理，我完全懵了，不认识一样瞪着他。

水烟筒说，我说的不对么？

对！我默默地点点头，转身义无反顾朝家的方向大步走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