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葛福》 作者:冯安宁 我们的舍友葛福。 他是个结巴。 “我、我、我……讲话……不、不……” 然后是一阵不能自控的挤眉弄眼,后面的话再也憋不出来了,脸通红。紧张得太严重的时候脸皮会一阵痉挛,口水喷得听者满脸。 紧急情况下和他进行口头交流是冗长的,有时会激起人的愤怒。还不如让他用手写用笔画来得方便。 但是假如你这时很无聊,想消遣一会,那么就找葛福聊天罢。他那费力却一本正经的面瘫病人一样的滑稽表情会让你开怀。 有次我女朋友和我吵架哭闹,我解数用尽之后找葛福来帮忙劝劝,他像哑剧演员一样夸张地手舞足蹈了一阵,终于憋出还算连贯的三个字:“……别哭了。” 女友破涕一笑。我嫉妒了好久。 平时葛福话少,害怕自暴其短罢。但我们都不喜欢他沉默的样子,因为他那样有点……酷。在我们这年龄的男人脸上,你很难看到他那哲人似的肃穆神情,像黑白默片一样有种让人镇静的效果。甚至可以说,沉默时的葛福,是满有魅力的。 同时……也的确怪怪的。 当沉默气氛压抑到不可忍耐的时候,我们就开始逗葛福说话。只要一看他开口,仿佛尖顶教堂立里的圣歌戛然而止,开始上演小品和二人转,恢复了欢声笑语。 葛福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一部手机。他上铺的哥们买了一部,每天拿在手里啪啪按,少见用来打电话。 葛福问:“你……你……在、在、在……” “发短信。” 葛福这时知道了手机可以“发短信”。不用开口,像写信一样,比写信快多了,几乎是立刻就可以被别人看到了。 不久葛福也买了一部手机。那时那年代买手机的学生还比较少,葛福家境不好,但在这件事上他算是很先锋了。 这玩意普及很快,其他人渐渐也每人有了一部。 发短信的葛福。 葛福更加沉默了。 深蓝机壳直版诺基亚,有点老土,他左手拇指像粘在键盘上一样。不停在按短信。给谁发呢? “小六,下午我不去上课了。帮我请假罢。谢谢你拉。”我看完短信,一抬头,他在我左前方的床上捧着手机望向我,一副询问的表情,带着兴奋和成就感。 又不是哑巴,离这么近还要用短信,太无聊了。 后来葛福恋爱了,据说我们班一个很不起眼的女孩和他在短信上聊得很欢。那时他已经基本上不去上课了,隔段时间去买大堆零食扔在床上,随后就长久不出门,手机连着床边的插座,24小时充着电,他窝在床上,拇指粘着手机。 “葛福这人很风趣呢。”那女孩和朋友聊起来时说,“葛福这人很幽默健谈呢。”她说。我把话传到葛福耳朵里,他就笑。油腻凌乱的头发下一张病容的脸,深黑眼窝里血丝满布的眼睛向上朝我看了一眼,嘴角漾出几道深摺,幸福一笑,鼻息里放出一点微笑的声音。我这时才想起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发出声音了。 我毛骨悚然。 被窝里的葛福。 葛福的恋人也恋爱了,和一个喜欢打篮球的矮小男生。我们说,葛福一定会伤心罢。一个舍友默默朝葛福的床指了一下,脏兮兮的被子下隐约一团小小的轮廓。葛福一定瘦了。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见不到他从被窝里出来。备考期间我们一起床就奔向教室,对着他的床敷衍一句:“葛福,我没锁门。”到晚上回来的时候发现被子还鼓在那里。只有在夜里,有时能看到他被窝里透出一点手机的光,还有啪啪的按键声。后来他的上铺气鼓鼓地搬走了,因为受不了他床上散发的气味,食物残渣和汗骚混杂的恶臭。 有一天一个舍友坐在他床边,无意翻了一下被子,被角露出他磨得黑乎乎的手机键盘和他正在按键的大拇指。只那一瞬,他拿着手机的手就缩回被窝。舍友厌恶地走开。 渐渐地,我们忘记了他的存在。 拇指葛福。 一个月后考完试,我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两个舍友考完很兴奋,两人嬉笑打骂,双双扭打着倒向葛福的床。一个深蓝色的手机从被子里滑出来,大家同时突然想起了什么。手机在这,那葛福呢? 那葛福呢? 瘪瘪的被子。 “大家捏鼻。” 我掀起他的被子。 几袋吃空的食品袋,矿泉水瓶,还有一个方便夜壶…… 这些杂物之中,有一个小东西。 “这是葛福。” 一截拇指。黑黑的,干枯的。 一截拇指。拇指的末端连着一团组织,透过皮肤能看到里面埋着一条隐约细细的黑线,还有睫毛。是一只眼睛罢。 葛福终于退化成只剩一根拇指了。 (完)(九分钟组委会推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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