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由
那年巧遇邱琦,知道了这个年轻人在做着一项很有意义的事业,叫做“九分钟电影锦标赛”。我给他的比赛当了两届评审。后来他对我说应该更进一步支持这个事业——亲自拍一部电影短片。我觉得好,就答应了。
2
选材
邱琦给了我40多个题材,我都认真看了,没有太合适的。不是他的题材不好,是我这个人拍电影一定要有感而发。有感觉都不一定能拍好,没有感觉就一定拍不好。后来电视上有一个节目让我了解了一个名叫廖智的女孩,她的故事吸引了我,让我找到了感觉,起了个很普通的片名《桃子》。
3
新的尝试
我只拍过长故事片和电视连续剧,这次拍电影短片是第一次尝试。就像一直写中篇和长篇小说,突然要写一部短篇,《桃子》还真的要花我一番心思。
4
电影的灵魂
《桃子》是一部电影短片,任何电影不论长短最重要的是灵魂。灵魂又是什么?大概是指生命的意义,人的品格属性,人的精神活动,人的思想感情等等。因此我们经常听到观众在不喜欢一部电影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几个字就是“没灵魂”!可是一部电影怎么才能“有灵魂”呢?这个就是每一部电影从创作剧本的第一个字开始直到公映不可更改为止,我们这些拍电影的人拷问自己的问题;也是我们穷毕生精力都不可能达到的那个完美的境界。
5
演员与角色
《桃子》因为有了廖智而拍,她作为主演必须胜任。我选她凭的是直觉,因为她不是职业演员。我必须百分之百地信任她,她也必须百分之百地信任我。导演和演员如果建立了这种信任,再加上双方的努力,完全有可能赋予人物“灵魂”。她到底是谁呢?她其实是我心目中的一种美好,她不停歇地与命运抗争,她一直在心无杂念地舞动人生……
周晓文专访
采访 | 唐艺铭
编辑 | seven
作为中国第五代电影导演,您最初是从何处得知九分钟电影锦标赛,又是怎么会参与到其中的呢?
周导:很偶然。那年,有人邀请我从北京到河南去看一个文物,我这么多年就坐过那一次火车。在火车上,邱琦认出我来后,便和我打招呼并做了自我介绍,也同时希望我能帮帮他们年轻人。我答应他了,但并不知道帮什么。因为当时火车上还有我的几个同伴,他也就没多说什么,只是互相留了电话。
后来,没隔多久,他就给我打电话,想请我担任九分钟电影锦标赛的评委。因为当时我对九分钟电影锦标赛也不了解,所以让他给我发了一些资料。邱琦很尊敬我,说他们一群年轻人需要前辈支持,我就跟他说前辈倒谈不上,就都是同行。我认为他做的这件事是一件好事,当然是能帮忙的就尽量帮。
从第二届开始到第三届,我都给他当了评委。第四届的时候也是邱琦很早就找了我,希望这届我不仅仅当评委,问我可不可以拍一部影片。他说:“因为您帮我们拍一部影片,这样更能带动年轻人,对他们的帮助也更大”。我的感觉是:邱琦他们这么努力地正在做一个有意义的事业,我如果还能起到帮助的作用,就应该责无旁贷。
据悉邱老师当时给了您近40多个题材供您挑选,但您最终都未选择,还是自己选题,拍了《桃子》这部影片。您当时为何都没有拍摄?这40多个题材里,有您还比较满意的吗?
周导:当时邱琦让我自行选择拍什么,愿意拍哪个就拍哪个,可以自己找故事,同时也给了我四十多个题材。我把这四十多个题材都一个不落地认真看了。当时是挑出来两个我认为可以拍的,一个故事是人变成蝴蝶,蝴蝶又要从外面飞进来落在手心上的爱情故事,特技要求非常高。邱琦说资金有限,所以实现特效的难度很大。他跟我说:“这两个还是别拍了吧,拍不好了还给您丢人,要是真想往好了做,还真的没这么多资金”。所以后来我就自己找故事了。
您当初决定要拍《桃子》这部影片的初衷、立意点是什么?
周导:当时,我太太知道了邱琦请我拍短片的事。就跟我说,前几天在电视上看见一个两条小腿都没有了的女孩参加了一个舞蹈比赛,她穿着两个假腿来参加比赛,你可以看看这个小女孩的事有没有可能拍个电影,随后我就看了一场比赛。看到的是她参加比赛时穿着两个钢片,明显的是没有小腿了,有点像南非残奥会冠军皮斯托瑞斯的那两条假腿。
我看这个小女孩的形象非常好,接受采访说话也得体,很真诚,一看这个女孩就是可以做演员的。我就先编了一个故事。在编故事的过程中,我脑海就突然出现了一句话:“别人累了脱鞋,她累了脱腿”。当有了这句话之后,我觉得这个短故事片可以拍了。
桃子(廖智饰)
您的影片拍摄了一个身残志坚的桃子,一个不能“脚踏实地”去追梦的桃子。您影片的女主角,是在5.12汶川地震中不幸失去了双腿,但却身残志坚的舞蹈老师廖智。这样的背景,让很多人知道后都眼眶一热。您为何会选择这样一个题材?有什么特别想表达和分享的吗?
周导:这是一个在大城市中讨生活的、特别热爱跳舞的小姑娘的故事。在影片里,我没有提及她是因为四川地震而导致失去双腿的。因为我觉得这部影片不是讲汶川地震的,不是讲述灾难痛苦的。相反,这部影片正好是要把全部的痛苦藏起来,就连她脱腿的时候,脸上也是带着笑容的。脱腿的时候有一根头发粘在了磨烂了的伤口上,在撕掉头发的时候很疼,但她脸上依然有笑容。我们不用概念去讲坚强。我觉得我也不太理解坚强是什么,因为这种词汇都很概念。我就想十分钟这么短的电影,那就把结构弄得非常干净,非常简单。就是别人累了脱鞋,她累了脱腿。
桃子(廖智饰)
九
可以说,这部影片,是为廖智老师量身定制的。那么,在联系女主角廖智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什么意外?非常顺利就联络成功了吗?
周导:在写剧本之前就开始联系廖智,她是否同意并且有时间拍摄,对这部影片很重要。因为没有她,我就换题材了。当时邱琦让公司人帮我找到那个比赛的电视台,通过那个电视台,找到了廖智的电话。我为了表示诚意所以自己给廖智打电话,我记得是她妈妈接的电话,也是很谨慎地问了我一堆事情。我跟她说了我的名字,让她跟她女儿商量一下,如果觉得可以拍摄或者不可以都给我回个电话。很快,她们当天就给我回信了,很高兴也很愿意参加拍摄。所以联络顺利。
周晓文导演为演员桃子(廖智饰)讲戏
九
在拍摄过程中,廖智的表演有没有让您特别感动的地方?
周导:廖智的表演能力大大出乎我的意料,非常好调教,稍微一启发就有效果,我觉得她就是天生的演员。地震前她是一个在她们家乡教舞蹈的老师,但是她对表演的领悟力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这场浴室沐浴的戏对于整部戏来说是高潮之一,周导对于这场戏的拍摄也十分重视,不仅是因为它在影片中的重要性,更是为了演员廖智而考量的。
从您过往的作品来看,基本都是长片电影和电视连续剧,《桃子》可以说是您第一部短片。拍完《桃子》,您觉得拍摄短片有意思吗?这跟创作长片有何区别?您以后还会愿意来九分钟电影锦标赛,尝试拍摄更多的短片作品吗?
周导:短故事片是另一种电影,它跟长故事片相比各有难度。有些时候短片的难度不亚于长故事片。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把故事说得很清楚,要把人物塑造得很丰满的话,难度还真不小。不管是否是在九分钟电影锦标赛或者是其他的机会,我还是愿意尝试短片,我觉得拍短片挺有意思的!
据悉影片《桃子》在上海市嘉定区南翔镇的南翔集贸市场开机的时候,很多菜贩和来买菜的民众都好奇的驻足观看,影响了正常拍摄。您用了一套特别的处理方式有效的解决了问题。您可以给我们讲讲,具体是怎么解决的吗?在真实环境而非置景中拍摄,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吗?
周导:第一天上午拍摄的就是那一场桃子买菜的戏。由于那个菜市场比较大,我们首先选择画面通透感比较强的摊位。因为摊位挨得都比较近,所以必须带上别的摊位以及顾客。所谓的招,其实是一贯的招。因为我们是同期录音,所以没办法中途打断拍摄去驱赶围观的群众。于是,我们让摄制组的人走向所有能在画面出现的摊位,让他们装成顾客直接去实打实的买东西。对于商贩来说卖货比看热闹重要,索性也就解决问题了。我觉得必须要去注意的问题就是一定不要跟当地人发生冲突,毕竟是我们打扰了人家的生活嘛。但是如果遇到了脾气大的人,就需要制片人员在画面外进行单独沟通。
听说您为了能使场景更加真实,在拍摄桃子买菜一场戏时,说服了现场的菜贩本色出演。我们都知道,运用非专业演员,导演的沟通成本和讲戏难度都会增加。但您,为何会选择运用非专业演员?什么情况下需要运用非专业演员,又该如何调动他们呢?
周导:由于他们不是专业的演员,确实会浪费一些时间。他们从害怕、看镜头到能自如的演戏,这就好像是速成班一样,这还是相当有难度的。其实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该干嘛就干嘛,展现最真实的自己就可以,并且有意的让演员在准备的时候就去跟他们聊天,去关心他们的疾苦与不容易,慢慢的他们也就放松了。让他们觉得你是理解他们的,他们也就愿意跟你继续聊下去。到实际拍摄的时候很自然地就表现出来了。
这样几句台词的角色都要用职业演员的话,摄制组的成本是受不了的。所以我就找了非专业演员进行拍摄。有些时候,是必须要用非专业演员的。有些导演想拍摄像纪录片风格的故事片,如果都用专业演员反而效果会不好。还有的情况下,是职业演员达不到动作标准,比如拍《桃子》,职业演员根本不可能完成,我们的女主角廖智就是非职业演员。调动非职业演员有多种方式,有拙有巧,因人而异。
《桃子》剧照
在九分钟电影锦标赛拍摄《桃子》期间,您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周导:我觉得以邱琦为首的年轻人们做的这件事非常好,要不我也不会一分钱都不要的来支持他们。他们也是真的一分钱都没给。但是我也很乐意去做这件事。因为中国需要人去做这件事,钱不钱的是另外一件事。要是大家都不做,那电影就只剩下比谁更有钱了,钱可以割肉插花。
影片开篇,两位医生的对话,说了“天气炎热、医院近日故去很多人”等等,为什么会设置这样一段对话?是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在里面?
周导:我认为这个题材是一个比较悲哀的故事,悲哀与快乐是对立的,却又是绝对有联系的。人生下来,作为一个新的生命诞生的时候是快乐的,但人生下来的第一天也就是开始走向死亡的时候,死亡是必然的结局。
这种对话可以让观众一下就知道,这个女主角是在医院里上班。随着女主角注视的视线中出现片名《桃子》,女主角是在寻找一个生命的终极意义吗?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在某一时间段去寻找人生的终极意义。就像我曾说过的那样——成功是短暂的,失败是永恒的。成功是偶然的,失败是必然的。
《桃子》剧照
喧闹的地铁列车,这是一个贯穿《桃子》这一影片的元素,尤其是片尾桃子身着白色长裙,躺在练功房的地上,窗外地铁呼啸而过,这一画面令人印象深刻。为何会设计地铁的呼啸声作为贯穿元素?
周导:首先桃子不是故意躺在地上,她实在跳不动了,就倒在地上歇一会,至于歇多久,我真的不知道。我觉得影片到这可以结束了,并且按照规定的时间,也必须结束了,就让桃子歇歇吧……地铁是在黑暗的隧道里穿行的,这种声音可以代表现在都市的喧嚣与烦躁。它有着巨大的噪音,它具有碾压一切的力量,地铁里承载着大千世界的各色人等。与其说从窗外呼啸而过,更像是从桃子的身上呼啸而过,桃子只不过是我们这样的千千万万的小老百姓当中的一个而已。每个老百姓都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但是最终可能只会被喧嚣与烦躁碾压而过。
《桃子》剧照
可以注意到,您影片的摄影师是一名女性,这在中国影视界,似乎都不多见。您为何会选择一位女摄影师,这位摄影师是组委会推荐的吗?还是您常年合作的摄影老师呢?
周导:当时所有的人都是组委会提供给我的。摄影也不例外,一共给了我五个人选,我一看这几个摄影师中居然有一个是小姑娘,我就偏偏选了这个叫雷斌的女孩。我很想试试女摄影师,事实上很棒!
您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事导演这个行业的?当时的创作环境与现在,有何区别?您对青年电影工作者,有什么建议吗?
周导:我十八岁上的电影学院,高中时期我是在部队当了三年兵。退伍后正好赶上电影学院招生,我就考上了。于是我的电影生涯就从十八岁开始到现在。真正做故事片导演时,我已经32岁了。那时候的创作环境与现在很是不一样。那时候是计划经济,没有票房统计。我们就是拍完电影审查通过,送到中影公司。那时候中国就只有一家电影公司叫中影公司。之后就与电影制片厂定拷贝,拷贝越多电影制片厂钱就赚得越多,一个拷贝的版权费是一万零伍佰。当时社会成本各项收入都不一样,当年我们坐飞机从北京到青岛才五十块钱。拍电影的成本也比现在低得多。现在一切都在变,年轻电影人可获得的信息量比我们那时候大多了。我30多岁才见到电脑,他们大概3岁就会玩电脑啦。
九分钟:您觉得九分钟电影锦标赛对于青年导演有实质上的帮助吗?都是哪几个方面呢?
周导:我认为有帮助,第一个就是至少它有一个可以实践的机会。并不是每个学生,或者每个有点电影梦想的人上来就有拍电影的机会。你自己拿个DV拍点什么,如果没有渠道,也只是自娱自乐。虽然九分钟电影锦标赛的渠道并不是大屏幕、电影院,但是至少在网站上播也是一个渠道,它能让更多的人看见。我觉得这对年轻人初次尝试故事片还是非常有帮助的,因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您觉得九分钟电影锦标赛体系中,哪一个制度对于电影人的职业塑造是比较有用的、有帮助的?
周导:制度问题不属于我这种创作者。我发现了残疾女孩这么好的故事,如果我把影片完成得很不错,对我自己来说也是有收获的。哪怕影片再短、再没钱。即使场景都是赶着拍摄,一会儿这不让拍,一会儿那不让拍。总共就三天半,一切都得“凑合”。就是在这个比较苛刻的前提下,还要让影片拍的不凑合。说实在的,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考验。
第八届九分钟电影锦标赛招募在即,对于第八届九分钟电影锦标赛的参赛团队和工作人员们,您有什么要说的吗?
周导:由于第五、六、七届我都没有参与,所以也就说不上了,我只能说我参与过的。至于第八届变成什么样我完全不知道,不敢妄言,只有祝福。
您对电影大环境的看法以及您对中国电影的看法?
周导:大环境的看法,前面我也说了一点儿了。我觉得中国电影一切的衡量标准就是票房,就等于是去年最好的电影就是票房最高的。那每年票房第一高的就是第一名,票房第二高的就是第二名,票房第三高的就是第三名。中国电影现在变成了这样,唯独票房论英雄。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中国电影已经进入了唯利是图的模式和时代了。
现在社会上有很多机构和基金,都设立了“青年电影人扶植”专项计划,请问您是怎么看待这些扶植计划的?有什么建议吗?您觉得这些计划,跟九分钟在本质上,有什么不同?
周导:对于青年电影人扶植机构我都没有深入了解过,不过也听说了一些。就好比一些电影院线也要扶植青年导演,包括政府方面也有扶植青年导演的提倡,包括电影导演协会也有这种倡议。但是像你们这种已经搞到第八届了还在继续搞的,我还没有发现。我真希望你们能坚持下去!